我希望我们再也不会见到了,我忘了你,你也忘了我,这样我们还可以告诉自己这段日子从未存在过。
她看到自己的爹娘和兄长,他们脸上有着她最熟悉的笑,于是她也笑起来,在寒凉的冬日扑向他们的怀抱。
留下一个想活着的一无所有的孩子。
小七愣愣看着她安详的眉眼与唇边一抹笑,她从未见过她笑,看来能够死去她是真的很高兴。
可她却什么都没了。
世俗容不下她,阿茹也因她的出身而恨着她,这天下之大,却好像没有她能容身的地方。
可她还是想活着,没有什么原因,她就是想活着。
冬日的夜太冷了,她抱着自己蜷缩在阿茹的尸身旁,脑海昏昏沉沉。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夜还是两夜,一天还是两天,她听到门开的声音以及几句人声。
“真死了啊?怪不得这几天没看见那小子钻狗洞。”
“不用告诉老爷和夫人吧……直接扔到乱葬岗去吧。”
“这条锁链怎么开啊?算了,我把床柱锯了。”
小七想睁开眼,想说话,想坐起来,可没有力气。她被当成死人和阿茹一起扔在了乱葬岗,有什么鸟盘旋着落下来,在她还有些皮肉的肚腹上磨了磨尖锐的喙。
——好痛。
这痛意莫名让她有了力气,她挣扎着将那只不算大的鸟扑在身下,隔着羽毛咬上它长长的脖颈。热血让她的力气更大了些,用衣袖擦干净唇边的污迹,她摸了摸身侧的阿茹,想去给她找一副棺材。
可棺材太贵了。她茫然走在金陵城的街上,看车马奔忙,有车帘掀开,她对上一双秋水般的眼。
是州学的先生,阿玉。
小七在背后衣衫上蹭了蹭自己的手,窥见了一丝买到棺材的可能。
桓玉是个好到让她心慌的人,不多问不深究不求回报,只是因恰好看到、恰好不忍、恰好能帮便帮了。即便她不贪图什么回报,可小七还是决心要回报她。
一是那棺材太贵重,她给的银两又太让人难拒。
二是她的出身已经够荒唐,但她不想因此自弃变成一个荒唐人。
可在此之前,她要先设法让自己立身。
她在随君渡的渡口做了点活,将女将的故事听了个七七八八。女将也出身不好,可却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便死得太过令人惋惜,放在小七心中也是令人艳羡的荡气回肠。
还有人说桓玉。听说她父亲的高升离不开她的筹谋,俞家遍布大成只招女工的织坊也少不了她的安排。
还有大同教的教众传教,说那里是个容人的地方,无尊无卑,无差无别,没有谁看不起谁。
于是她便混上船去了蜀地。
大同教的人对她这种聪慧的“小郎君”还算宽厚,约莫是因为大同教主有个收义子的癖好。听说收过最小的和她差不多大,最大的有十五六岁,不过杀了很多人逃了,画像还在教中流传,教主下令若有人活捉他必得重赏。
小七在那里待了将近两年,混到了教主身侧,见了许多事,越发觉得这里也容不下自己。
他们口中说着无差无别,却视不信教之人如猪狗;他们说着鄙弃尊卑,毕生所求却是让教主登上至尊之位,把属于士族的财物权力给他们。他们对女人的模样,总让她想起阿茹身上的伤,阿茹被拔掉的牙齿,阿茹不堪受辱的嚎啕。
于是选择了逃走,也恨上了这群和谢元正无甚差别的人。
阿茹想让她把身世忘掉,可这怎么可能,只要她活着,身世便永远无法遗弃;只要她读得懂世间的道理,便知晓自己有多么于世不容。
可如今有人知晓了她的身世,还在为她出头。
悯生仍横在谢元正颈间,所有的事已经分明。桓玉心中的杀意头一次这样重,剑又逼近了他的脖颈几分。
月娘的嗓音依旧轻且细:“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身侧的谢旻显然是和爹亲近些,此时虽然怕却也怒道:“阿娘你怎么能这样说爹!”
随后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月娘揉了揉自己有些痛的手,对着肿了半张脸的谢旻道:“阿娘是不是教过你要明辨是非?”
谢旻呆呆傻傻站在一旁,想哭又怕挨打,索性扑到了谢元正身边:“爹!她打我,她打我!你去打她,你去打她啊!”
谢元正极其宝贝这个儿子,此刻竟也不顾身侧的桓玉,对月娘吼道:“我是你的夫君你的天,他是你的儿子你的命!你到底想干什么?!”
平日里的恭谨柔顺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月娘恍若未闻,对桓玉道了声“娘子见笑”,才慢悠悠站起身来。
“那个乱伦生的才是你儿子,至于这个,”她指了指谢旻,嫣然一笑,“不是你儿子也不是我儿子,是我找人抱来的别人家遗弃的病秧子。”
谢元正放在谢旻肩膀上的手开始颤抖,他面色青灰,咆哮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常家用药过多不能生育,这样简单的事你怎么就想不起来呢?”月娘的声音轻柔又恶毒,“是不是脑子长在身下二两肉里,这么多年都在胡搞时淌出去了呀?”
这下呆住的成了桓玉和小七,但她们都没什么动作,只继续看这一副闹剧。
月娘看着这一双并不相似却都面色恍惚的父子,继续道:“本来我想再熬几年等你死了在坟头烧纸时再告诉你,可你做的这桩事实在让我恶心,谢旻又不听话,那就说出来气气你们好了……”
顿了顿,又道,“反正你估计活不过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