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谢谢你——”江离在我身边下了马,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我什么?”沉重的心情里,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昨夜若非你出手相救,此刻我大概也在那里了——”江离指了指焚烧尸骨的火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凄然的苦笑。
“啸麟大哥说你是人族贵客,我想你死了他一定会派人把你的尸骨送回人族的。”我安慰地道。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再说,我并未特意救你,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可惜我法力太低,不然何至于叫这么多将士丧生于怨灵之手!”我努力掩藏着心中的哀痛,却掩藏不住带泪的声音。
“雪儿,你这么说叫我情何以堪……”江离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我本以为自己也是修行百年的人,纵然算不上法力高强,也算得小有所成。总以为到了战场上可以保家卫国,扫除怨灵,可是昨夜……昨夜那一场大战,叫我看清了自己是何等无用!平日里养尊处优,狂妄自大,听人奉承,沾沾自喜。到了战场上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堪一击……我还说要保护你,可笑我的法力竟不及你的万分之一!我永远也忘不了昨夜面对怨灵时那种恐怖、无力、绝望的感觉……”
江离说着,双手蒙住了脸,颤抖的身子在朝阳中显得颓丧而无助。
路畔草木枯黄,我松开了手中的缰绳,任马儿随口啃着地上的枯草。
伸手轻轻拉下江离的手,柔声道:“江离,你记不记得昨天你跟我说过的话?你说——战争的残酷有时候不是你我能够想象。你叫我千万不要责怪自己——现在,你也不要责怪自己好吗?”
“雪儿——”江离拉住了我的手,我们久久相视无语。
经历了战争的酷烈残忍,经历了生与死的恐怖考验,此刻,其实我们的心一样脆弱,一样需要一点儿温暖的慰藉。
“雪儿,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过了一会儿,江离忽然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
“你说——”
“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其实我的名字并不叫江离,而叫重英。”
“重英?你叫江离或者重英,对于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你叫我雪儿,师父叫我小颜,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不以为意地道。
“名字或许没有区别,身份还是有些不一样。”
“哦?”
“江离只是世间一个无名行客,重英却是人族之王最钟爱的儿子。”
“你是人族王子?”我微感诧异地道。
“嗯,雪儿,你会怪我现在才告诉你吗?”
“你自己的事,要说便说,不要说便不说,我为什么要怪你?”我淡淡地道:“再说,这又有什么区别?师父说天地间的生灵都是一般无二的,不管是人神妖魔,还是鬼怪精灵,凡有生命者皆平等。在我眼中无名行客或者王子并没有什么身份之别。”
“雪儿,你能这样想真好——”江离握紧了我的手,突然将我拉近身边,近得我能闻得到他身上人族男子特有的气息。
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抽出双手向后退去。
“江离……哦,重英——”我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你不能离我这么近……”
“你怕什么?”重英的目光变得温柔而炽热,像一片暖雾将我全身笼罩。我在这片暖雾里,心不由自主地突突猛跳起来。
重英叹息似的道:“雪儿,我喜欢你——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是如此轻易的事。遇见你之后,我知道要忘记一个人会是这世间最难的事……跟我在一起好吗?只要我们活着,就永不分离……”
“可是,可是——”我嗫嚅地道:“你知道我喜欢的是天翊……”
“但他是不可能娶你的!你喜欢他,将来不知要伤多少心,流多少泪……雪儿,别再想他了。羽族高傲自大,族规森严,我不希望你将来受到伤害。”
“但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啊!我的心要喜欢他,我的心要想着他,我的心总盼着和他在一起,难道我有什么办法吗?”
重英的目光变得黯然。虽然东天的太阳越来越灿烂,他的眼中却满是夜的寒凉。
我心下大感不忍,却不知该如何劝慰。
幸好此时一阵马蹄声响,啸麟派来的骑兵叫我们去吃早饭。我这才长出一口气,说了声“咱们快去吃饭——”飞身跃上马背,逃也似的向林边驰去。
媚雅曾说,我们妖族女子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之一,便是魅惑人族男子,叫人族男子喜欢我们,离不开我们。
可是,当我感觉到重英这个人族男子的喜欢时,却为何丝毫没有快乐骄傲的感觉?有的反而只是无尽的惶恐与不安呢?
我回肠百思,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不喜欢重英的“喜欢”,我只是害怕无以为报。
我的心,早已在五百年前交给了那个有着金色笑容的羽族男子。而重英,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因为我的拒绝使他伤心难过。
想着这
些,虽然历经一夜的苦战,全身累得好似将要散架,这顿早饭还是吃得食不知味。
吃罢早饭,啸麟命激战一夜的将士们就地歇息。
我的马卧在一块石头下的阴影里,有一嘴没一嘴地啃着枯草,我走过去靠在它身上,轻轻抚了会儿它的头,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我没有休息太久,一片树叶被风吹落在我脸上,我便醒了过来。
张开眼,看见重英依着他的马躺在离我不远的一棵树下。秋阳正暖,照在他脸上,衬得那张原本便十分好看的脸越发俊秀如仙。
我忽然没来由地想:这样的一张脸,不管是在人族还是妖族,应该都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虽然我拒绝了他,但是想必他也拒绝过许多喜欢他的人。师父曾说,天地间芸芸万灵,无论神与魔,人与妖,鬼与怪,都无法事事如意。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要去渴求圆满,亦无需为残缺而遗憾,只要在残缺与不完满面前寻求一种内心的和谐与平衡,就算是接近了天地自然的大道。而我拒绝了他,他拒绝了别人,这不也是一种平衡吗?
想到此处,我的惶恐不安和为他而生的愧疚便多少减轻了些。
“咳,雪儿……”重英突然闭着眼睛柔声叫道。
“啊?”我本能地应了一声,却发现他再无声息,这才明白是他于睡梦中唤我之名。
我微垂双睫,叹了口气,原本已有些释然的心不由再次掠过一丝歉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