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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争春五(第1页)

那丫头迎面瞧见了疾的笑脸,心内不禁松了口气,正是为有事情来求他,只怕他不答应。尽管素日见他都是副和善面孔,却一向僻静,不大与人走动。

这下好了,磨在舌尖的话得已松松快快地吐将出来,“鹤二爷在家呢。我们姨娘叫我来请二爷到屋里去说句话。”

了疾适才想起来,这丫头是唐姨娘京里带来的人,上回跟着唐姨娘往他屋里送过鞋子。他不动声色地敛了笑容,把袖口理一理,“是老爷叫我?”

丫头只恐了疾推诿,脑筋转得倒快,“那倒不是,老爷出门访友去了,是我们姨娘想请您去讲讲经。”

了疾应下说午后过去,丫头便福身出去了。这间隙里,那蒋文兴跨门进来,半扬着调侃的音调,“今天鹤兄弟这里还真是热闹啊。”

他剪着一只手踅入罩屏,笑容里半藏半露着一些深意,又向窗户外头睇一眼,“我才见贞大嫂从你这里出去,后头又是唐姨娘屋里的丫头。难得难得,鹤兄弟最好清静的一个人,今日忽然来了这么些客。”

这人一改先前的谦卑态度,忽然放出些狡诈意味,了疾料定了他是刻意拿话来刺探些什么。

刺探些什么呢?他几句话不离女人,无非是刺探一点隐秘的男女私情。

了疾丢下袍子,摆出手请他坐,“过几日阖家要到庙里礼佛,姨妈使贞大嫂来传句

话。今天还真不知是吹的什么风,把你文表哥也吹到我这里来了,稀客,稀客。”

蒋文兴笑睇他片刻,仍将谈锋落在月贞身上,“贞大嫂还真是市井小户的姑娘,摆着规矩全当瞧不见,不管不顾的。倘或哪天不防,传出些什么闲言碎语,岂不是自毁名节?”说着,诡谲地笑一下,“鹤兄弟既与她走得近,还该提醒着她才是。”

听这意思,多半是刺探月贞与自己的关系。了疾心生警觉,也不知是哪里走漏出的意思,竟给这人觉出些什么。即便他与月贞之间什么事也没发生,也足够他心虚。

然而也幸在,他们之间还没来得及发生什么。

他一剪眼皮,剪出副闲散态度,“文表哥到我这里来,想必不是来说人是非的吧?”

话既点到,蒋文兴便趁机切入正题,“是有桩事情想来请鹤兄弟帮衬帮衬。就是上回说的那徐家桥钱庄的事。”

他作难地咋舌,坦然一笑,“我索性直言了吧,想请你鹤兄弟在二老爷霜太太跟前替我周旋周旋,让我去顶了徐家桥老郑的缺。鹤兄弟尽管放心,只要我做了掌柜,无不为李家尽心尽力。我自己呢,也能多学些做买卖的本事。互惠互利的事,何乐不为呢?”

了疾斜眼睨他,他在他的目光下,坦荡地露着一丝狡诈,大概打定主意要破釜沉舟了。

了疾鼻腔里哼出一个笑,“上回在雨关厢我就对文表哥说过,

家里生意上的事,我从不插手过问,恐怕帮不上你这个忙,况且我父亲也不能听我的。”

话音才落,蒋文兴的笑意便逐寸敛去一半。他心里最烦他们这些公子哥儿,富贵手到擒来,他们却一副澹然朱紫的模样。

然而他们唾手可得的却不晓得珍贵的东西,偏偏是他费尽心机弯腰讨好也不能轻易得到。

想他蒋文兴自幼家贫,是投靠了姐姐姐夫才得混口饭吃。早年间刻苦读书,也不敢奢求功名利禄,无非是想在县上谋个好差事,跳出那世世代代的穷窝。

到了李家,里里外外无不勤谨效力,连缁宣与芸娘这等苟且之事,也全靠他在暗中牵线搭桥。可这些人过河就拆桥,上树便抽梯。他再要同他们讲礼讲节下去,只怕什么好处也落不到。

他毫不遮掩眼底的贪婪,向窗户上嬉笑着递个眼色,“二老爷听不听是一回事,你鹤兄弟肯不肯帮忙是另一码事。你要是不肯帮这个忙,贞大奶奶的名声可就有些难保了。我知道你鹤兄弟一心向佛,是行得正坐得端,可贞大奶奶她就能问心无愧么?”

了疾陡地变了脸色,那双温和的眼射出些凶态,“你这是要挟我?”

蒋文兴举起面前那只茶盅,手指一抹,抹去了月贞留下的脂痕,搁到他面前,“鹤兄弟这话说得难听,我是求你帮忙,哪里是要挟?你要是非这样想……就只看你受不受这要挟了。”

话说在了前头,后头一抹脸,又变得文质彬彬,谦和有礼,“鹤兄弟,我不过是费你说句话,只要你肯帮,成不成的我都记在心上。你出家人慈悲为怀,也替我想一想,我蒋文兴父母早逝,就靠着姐姐姐夫过日子,吃了人家这些年的白饭,总不好辜负人家。二老爷忌惮我不是本家人,可不见得本家人就都是忠心耿耿的吧?我虽是外姓人,也晓得知恩图报。你们李家若施我这个恩,我保管肝脑涂地替你们做事。”

此人面上谦和,肚藏奸诈,嘴脸变化多端,叫了疾也不由得好笑。不过笑归笑,到底还是给人拿住了七寸。

他笑着咬紧下颌,点了头,“文表哥这样说,我再不答应,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蒋文兴拔座起来打了个拱,“多谢鹤兄弟,你放心,不管这事情成不成,你与贞大奶奶的事,我权当什么都没瞧见。”

了疾亦起身,拈着袖口反剪身后,“我与贞大嫂什么事情都没有。”

蒋文兴倏地一笑,“那是你们的私事,我就不过问了。留步,不必送。”

了疾仍将他送至廊庑底下,望断他的背影,注目满是冷透了的厌倦。

真将事情闹出来,于他倒没什么,因为他待月贞从未愈矩。可月贞呢?非但名节不保,还要受人奚落。人家要笑她一个女人不守名节不顾纲常便罢了,还不知廉耻,主动往个男人身上贴。要紧是三番五次,人

家还不肯要她,她有多么不值价?

他太知道这些深宅大院里的女人了,她们最爱议论这类笑话,可以反衬得她们自己又端庄,又矜贵。

他继而踅进屋内收拾衣裳,拾起方才给月贞坐在屁股底下的袍子,攥在手里迟迟未叠。

仿佛是将她一缕鲜活体温攥在手上,她方才抑低的暗语,是一根牵魂引魄的丝线,此刻还在他心里发着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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