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髯边留着半长不短的胡须,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着直布青色长袍、外加一件镶着羊脂白玉纽扣的披风。他身边跟着一个穿着大袖圆领、桃色花冠裙袄的女人,襟上一个金镶玉的禁步,在皑皑的雪地里晃眼得很。女人牵着一个半大的孩子,身后还有两个还未出阁的女子。
除却这行主人家的,身后还有六个带着煮酒器物的小厮,还有提着食盒衣物的婢女。一行人的阵仗,不像是出来游玩的,倒像是要搬去别院长居。
这男人李重华认识,户部尚书戚永贞,大皇子晏鎏锦的人。
他身边跟着的女人是他的宠妾惠丁兰,带着的孩子是惠丁兰三年前生的儿子,至于身后的两个女子,是他的大女儿和二女儿,皆是庶出。
戚永贞还未走近,见到亭中有人便停下了脚步,李重华透过帷帐看去,他蹙着眉似乎是很不开心。
于是李重华看了李浔一眼,对方只是回了他一个带着笑意的眼神,手中的酒盅还是没有放下。
也不知戚永贞说了什么,那后头的小厮便走上了前,隔着帷帐就开始大喊:“里头的人是谁,快快离开,这八角亭是我家老爷定下的。”
亭内就他和李浔两个人,两人都没有说话,自然是无人回答那小厮。
没有得到回答,那小厮气急了,语气更重了一些。“快些离开,别不识规矩,我家老爷可是贵人,你胆敢不从?”
回答他的仍旧只有炭火烹酒出的啪啦声。
眼见着喊了两次都没有回答,戚永贞又派了两个小厮,这次便没有说话,直接朝着八角亭而来,瞧着手的动作是要扯开帷帐。
李浔没有去阻止,所以李重华也没有动。
那小厮下手粗暴,轻薄的帷帐在他的拉扯下被撕裂成两半,又轻飘飘地往下坠,堆在地上和积雪融为一体。
“倒要看看是何胆大包天的人,竟然……”扯下之后小厮就开始怒斥,然而在看清楚八角亭内那一身红袍的人的长相之后瞬间哑然,双腿哆哆嗦嗦之下往后退了几步。
戚永贞对小厮的行为不满,低喝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却在看清了李浔的脸之后面色也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嘴角开始细微地抽动。
“李掌印,真是好巧,原来这八角亭之中的人是你啊。”
李重华记得戚永贞从前对李浔忌惮得很,恨不得避着走不触这霉头,怎料在晏淮清“死”后,他的态度变了如此之多。
事不过一旬,已是物是人非。
“戚尚书,来一杯?”李浔把酒盏朝着戚永贞的方向举了举。
戚永贞还没有动作,他便把目光移到了被丢在了地上的帷帐上,故作惊讶地说:“尚书喜欢这纱吗?也是,你见多识广,想必已经认出那是今上钦赐的流云纱了。”
流云纱,薄如蝉翼,因被风吹拂过姿态宛若流云轻烟而得名,千金一匹、千金难遇。
上次李浔带人侦破了一起官盐走私案,皇帝龙颜大悦,将藏在国库里多年的流云纱赐给了他一匹,这点倒是没有诓骗戚永贞。
但李重华却很是肯定,这并不是那传说中千金一匹的流云纱,不过是普通的、用来做帷帐的布匹罢了。
李浔说完这话之后,戚永贞面上的表情更是难看了,“李掌印,这流云纱金贵,我又何曾能够见识到呢?怕是就在面前,也认不得是与否了。”
他这话音一落,李浔就嗤笑了一声,其中不屑未有隐藏。
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李浔没有再看戚永贞,而是冷冷淡淡地说:“眼前不就是了?戚尚书若是看不上这被丢弃在地的,可以去请求万岁爷让你去国库看一看。”
“戚尚书面子薄,我也可以替你说,尚书以为何?”
李重华手里那块八珍糕还没吃完,一边细品一边看戚永贞的表情。他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握住了拳,面上崩得紧紧的,耳根处有些涨红。
这模样,确实有意思得紧。
“掌印客气了。”他作了一个略带潦草的揖,“这次是家奴行事冲动,也是在下管教无方,才让这流云纱被毁坏至此,在下深知流云纱有价无市,只得奉上千金略表歉意。”
千金,李重华听得嗤笑一声,他户部尚书确实有本事随便拿出千金来,可谁又知道那千金是不是民脂民膏。
“千金价太高,浔无意为难戚尚书。”李浔回绝得很快,像是早早地就知道了戚永贞的后话。“听闻尚书在重云山庄有座宅子……”
听到这话,戚永贞却像是松下了一口气。
“浔近日正愁无礼赠予我这新认作的小奴。”李浔把空了的酒盏递到了李重华面前。“此番多谢戚尚书割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