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在黄昏色真的投入窗中时,朱问合上了自己的书,搁下笔:“可有什么疑处?”
方继道起身一礼,持书上前,跪坐在朱问案侧,将书本一并递了上去,开始说些“二性何解”之类的问题。
这场答问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裴液秉着不浪费时间的原则继续翻书,直到他们终于停下。
朱问看向他:“裴液,你书读得如何?”
“……还好,朱先生。”
“且持书来。”
裴液拿过来递给他,站在前面。
“学生请教师长,若有案,则跪侍案侧。”朱问并未接他的书,示意他自己拿着。
“哦。”裴液学方继道跪坐旁边。
朱问问了他几处问题,示意他可以翻书来答,裴液磕磕绊绊地都答了上来,朱问面上无赞许也无批评,待他答完,将他读过的部分从头到尾与他详细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可还有什么不通之处?”
裴液耐着性子听着,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朱先生,不知‘二天论’的事,现在是个什么步骤?”
朱问看着他,第一次眉头微蹙:“治学应当专心,‘二天论’与《仪礼》何干?”
“……”
不过这位哲子似乎确实不会怒,严肃道:“《仪礼》此书,还有不通吗?”
“都通了。”
朱问点点头,枯木潭水般的眸子看着他:“人兽之别在于礼,你既佩不羁之剑,当认真研习,不可敷衍。”
裴液怔了一下。
“且再温习三刻,今天的日课便结束。”
方继道起身行礼,两人回到座位上,又安静阅读了三刻钟。
朱问起身,三人收拾好书笔,出门时已是夜幕淡淡。
朱问带他们去用了晚食,方继道拿到那本性理之著后近乎如饥似渴,吃饭时都不曾放下,端着碗时也一直在询问,裴液则只在旁边品尝着这天理院的饭菜蔬果,定之为寡淡无味。
饭后别过方继道,他从今日起便在天理院中住,朱问带着裴液,则往小院而回。
月明松间,叶投疏影,小径上只有两人,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裴液很少觉得尴尬,但在这种独处的气氛中确实有些绷着身子。
直到朱问忽然开口:“你每日都要练剑吗?”
裴液怔了一下:“……差不多。”
朱问点点头:“你不必如继道般日夜在此,但每日须有四个时辰在院中,早午皆可,若有他事,需先知会于我。”
“四个……”
朱问却没再答话,似乎这已是不可修订的铁律。
两人回到院中,却是越过第一进,朱问带他径直开了第二进院子的门。
“修学之外,你我同负‘二天论’之事,你是桐君那边交托之人,我仔细说与你,你回报便是。”
“……好。”
朱问推开门,此院前是一栋矮小的二层书楼。
裴液以为他们要上那看起来就很古旧的二层,但朱问却没有上行,带着少年从一层穿堂而过,是来到了后院。
立在檐下,一眼望去便是久久无人踏足的幽静之处,三面古墙苔色暗淡,石径生长在土中,冬已无草,但正中一方水面清静的圆塘却未结冰。
这就是座很平常的后院,但却并不荒废,而是处处可见认真打理的痕迹。
“二天之论我前月已构筑完成,文章和著书也都已写好,现下只是每日看看还有无什么新的问题。”朱问将书放到桌上,又取出刚刚用过的笔置入檐下盆中洗墨,“这处动得很妙,理论上的矛盾都能解决,又极契合道家之观,没有幽微怪异处,是可以推行天下的道理。”
“但许馆主说……您这里还有些事情没有完成。”
“是,因为我尚未证实。”朱问道,他的语气总是平实而严肃,似乎绝无闲聊或开玩笑的时候。
“证实什么?”
“二天论。”朱问道,“我十年前得闻此论,便着手推论与验证,如今二天之理的体系已完善,但即便十年过去,‘验证’也仍未结果,大约还需二旬或一月吧。”
裴液想起来,许绰曾说一门立论一要说通,二要实证,如今这位哲子想来是耽在这第二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