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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第1页)

他哥的真心,是为他付出一双腿;他爹的真心,是经年累月的期望和失望;他母亲的真心,是不问缘由密不透风的私爱偏袒。

这世上最重是真心,最让人想要逃离的也是真心。

“软香玉,你真的知道真心是一件让人多承担不起的东西吗?”他一旦冷下来,那副凛若寒霜的模样就与平时判若两人。软香玉当时不敢再说话,由得他毫不留恋地起身,推开门抬脚出去了。

走廊上坐着个琴师,对着熏香烛火,已在那演奏了半天。傅玉行本来已走过去,又停下脚,抬着下巴,“你弹的是梅岭派郭可久的曲子?”

琴师原本只是自我陶醉,来往的恩客美人没有多看他两眼的,现在听到有人竟然识得他的曲子,大为惊喜,又见对方是有名的傅二少爷,便抱起琴来,既讨好又不无得意地笑道:“傅二少爷好琴品!这正是失传的《梅岭琴操》上的曲子。我将其重新打谱,精研数年,好不容易才使得这琴曲重见世人哪!”

傅玉行却冷冷笑一声,“梅岭派琴讲究的是自由灵性大道至简,你这一味的以技炫人手法油滑,一半指法又是错的,论技艺论琴理没有一样到家,弹得人心里发烦,趁早别吃这碗饭了!”

那人吃他寥寥几句却剜心扎肺的挖苦,一张脸登时红得要爆开,坐在那里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

傅玉行重新来到太阳底下,阳光照在人身上,白茫茫的一阵刺眼。

无聊。

那种无聊,不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情绪上的无聊,是一种生命漫长无所寄托的无聊。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虚无。

他心里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就在这时,隔着人群看到了街角处的赵蘅。

赵蘅正在街边看一只砚台。

她倒不是要买,玉止的文房用具一向是专府定做,街市上的总嫌粗糙些。不过这摊子的砚台有些特别,肚子是中空的。守摊大娘告诉她,把砚台肚子做大,里面挖空,这样可以填些热水或炭火进去。

赵蘅觉得这办法好,天气冷时玉止的墨水总会冻住,有了这法子书写就方便多了。

大娘也是热心肠,赵蘅虽不买,她也告诉她做这种大肚子砚台最适合的材料。赵蘅一边听一边点头,笑道:“我回去之后也照着样子试试。”

大娘也笑着说娘子对你丈夫真是有心。

赵蘅听了,低下头轻轻地笑。那种笑容是即便什么也不说,也能让人感到她心里珍视的甜蜜。

傅玉行就远远看着。

看样子,是跟他哥哥和好了?

那女人永远只有在他哥的事情上,才露出这种小女儿态的一面。

可他一看到她那副样子,就觉得碍眼。

赵蘅是他最厌烦的那类女人,什么都认真,什么都奋力去抓去够,活得如此用力。她从他面前风风火火地走过,然后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其实看得出来,她待他大哥真心的好。可他就是讨厌,心里烦躁,有种将那笑容一把揉碎的欲望。

头顶传来一阵隐约的琵琶声,有冰雪般的清心之感,恰在他焦躁时荡进心里。声音在闹市里不明显,只在人群之上细细飘着,游离于世间外,被他捕捉到了。

寻声看去,対街的望月楼上正临窗坐着一个女子,怀抱琵琶,手指轻拨,目光似有若无望向远处,脸上有种落落难合的神态。

弹的曲子叫《寒江独钓》。琴艺倒是好,能把这曲子弹出几丝真味来的人不多,可惜曲调太清冷,在场没多少人真正在听。

“哎呀,傅家二公子今日居然大驾光临了!”望月楼老板娘一看到傅玉行慢悠悠过来,大喜过望地招呼。

傅玉行由着她聒噪,自己沿着琴声一路登上缓缓二楼,“这弹琵琶的,是你们新来的歌女?”

老板娘满意地笑道:“是新买的,调教了一年多呢!”

那琵琶女坐在人群之中,却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眼神和曲子一样冷艳。有个醉眼熏熏的酒客逗了她两句,她也全然不理。那客人又生气了,骂起来,嫌她弹的曲子太单调,一定要换首热闹的。

那女子瞥他一眼,不说话,只是换过指法,果然弹了首快曲。

傅玉行一听就笑了。

弹的是《诗经》里《相鼠》一曲。诗三百大多舒缓轻灵,只有这一首情绪激昂,因为就是首痛骂权贵的曲子,整首诗翻译出来就是:这臭老鼠真不要脸!

欢场女子,他见过欲擒故纵的,多数也不过拿来做点调情的小手段。这么实打实把厌恶排斥写在脸上的还是第一次见。

他隔远打量着,嘴上问:“脾气这么不好,也推出来吗?”

老板娘也笑:“脾气是不好,可架不住模样生得好呀,又弹了一手好琵琶。更何况,有的人就是吃这么个调调,你看你傅二少爷,不是就对她起兴趣了吗?”老板娘一双眼睛老练地眨了又眨,早已心领神会。

傅玉行没接茬。

她说得不错,他的确对这女子生出些兴趣来了。

“这人,我要了。”

第二十四章方道怜

自从赵蘅大闹烟月坊,把傅玉行抓回家来,已过了一个多月。

傅敬斋这回发了狠,让他在祠堂连跪数日,不许吃喝。芳仪一边泪涟涟对敬斋求情,一边又去求玉行给他爹服个软,保证以后不再犯了。傅玉行只是冷笑一声:“不再犯了,这话听出来就是你愿意信,我自己都不信。”

他娘急得打了他两下,却也无可奈何。到第三天傅玉行终于昏死过去,揭开衣服看时,膝盖都肿出两团紫血,不能弯曲。

芳仪在赵蘅面前一提起这件事便哭,连连说着自己可怜的儿,赵蘅只觉得他活该,若他可怜,那些被他糟蹋的人又怎么说?

老夫人倒也不是全然自私的人,正因这样,内心更添折磨,一边记挂小儿子,一边低头抹眼泪,问起那个被傅玉行掀翻摊子的卖药老人和被他逼到跳河的望月楼歌女。

赵蘅去找过那老人家,就在旧街巷一座风雨飘摇的破房子里,她上门赔罪,结果人家根本不愿见她,当着面把门摔上了,钱也丢出来,甩了赵蘅一身。

至于望月楼的那个琵琶伎,名叫方道怜的,听说出事后连跳了几次河,老鸨怕她当真死在房里,便将人打个包往偏远处卖去了,如今音信全无。

赵蘅几次问起那女子的下落,周围人也一再只劝她不必管。“大少夫人,你还不知道呢,城里早都已经传开了,那女子根本是自作自受,不必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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