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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酒液顺着脖颈流下,滴在安王殿下的月白裳上,翻成小朵浅绛桃花。

李鉴看着没怎么醉,眼中分明倒映殿中灯火,眼尾却被烧得有些红。孟汀愣神的片刻,他直起身来裹紧了缁衣,双手绕着他的颈,在他鬓角附上一吻。

孟汀呼吸一滞。仿佛是某夜,梦魂颠倒之时,他也有过极相似的梦。

不对——那大抵不是梦。

“别和我‘臣子本分’。”李鉴抬手抚着他的面颊,“这是本王自己的意思,不是先帝的。”

“殿下,你醉了。”孟汀平静地告知道。

李鉴早料到他这一套话,这数日撩拨着,也渐渐习惯了此人的做派。正欲侧身去拿玉玺与诏书,腰身猛然被人一扣。他并未防备,便被孟汀压着后脑吻过去。

灯火太亮了。

原来他也醉了。

李鉴勾着唇角拥住孟汀,孟汀才发觉他掌心还是有些热的,而面颊却冻得有些冷。仿佛是一个平常的雪夜,身后没有灵柩、长明灯与君王天下事,他与怀中人耳鬓相交,已然隐秘地厮守许多年。

“孟观火,还有一事。”李鉴忽地出声。

孟汀垂眼,听他道:“父皇的旨意我已经见到了。明日本王践祚,你便是他定的顾命大臣,另一位则是钱夫子。”

孟汀微微颔首:“此事坊间早有传言。”

“他让我,再派你去并西羌。”李鉴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要么,教你马革裹尸;要么,凯旋,再论叛国死。”

上元第十二

“君王要杀臣子,臣子无可辩。”孟汀沉声道,“只是不可以此等罪名。”

药酒不算烈,他也自知不是醉在此刻。仿佛是在那江陵临时建起的府邸,他输棋后被李鉴搡着饮罚酒,于他而言不过是寂然的一夜好眠。不想醉意迟至,泛滥如当年江水,潮头涌上眉间。

生灭间他回神,望向怀中那人。片刻前自己难抑的一吻催着他且莫问什么叛国死,身子却先一步反应了——他松开手,退一步跪下,低眉问:“殿下回府吗?”

“不了。”李鉴神色如常,淡淡答道,“明日于我而言至关重要,我要为父皇守灵一夜,求父皇在天之灵庇佑。”

他裹着缁衣不动,目送孟汀扶刀出去了,才暗暗伸手去触自己凌乱的心跳。

雪夜风寒。

少时,小沙弥送了一炭火盆进来,摆在殿中央,孟汀随其后跨过门槛。他刚才脱了缁衣外袍,露出的一身铁衣泛着寒光。李鉴瞧见他眉目间落了细细的霜雪,不一会儿便融得无踪无迹。孟汀望过来,却并未再走近,只在殿门侧席地坐下,双手怀抱昆吾刀。

距火烧宫城已然三旬,抬头又见满月。他当时守着的玉玺,已安然置于李鉴身边。

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诵经声。

秦烨猛然惊醒,随手盖灭了先前李鉴点燃的熏香。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稳。梦中不知何人追在身后,他打马都嫌太慢,这可是生平从未有过之事。似乎是在九霄外赶路太久,他一梦便到日上三竿,只觉腹中空空,穿戴好后便出了厢房,喊了声:“许先生!可还有剩的朝食?”

无人应答。

“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秦烨接着吼,“许鹤山!本将军瞧得起你!”

仍是无声。

奇也怪哉。秦烨四下瞧着,只觉庭院中确实空寂无人,连暗卫的气息都不曾有。他正要往后院去找群青,脑子一转,脚步便顿住了。

今日是正月十五。

李鉴未归,先前所言同他入宫的话便也不作数了。其他几人都已不见,大抵是李鉴另有安排。

那本将军凭什么被扔在这里!

秦烨曾以为自己才是被安排的那一个。

自嘲归自嘲,总不能真的干坐在这王府里。他有进宫奏事的职权,先前已向兵部禀明要入宫述职,但内阁竟无文书批允,钱语洋对此也闭口不谈。好在他手中有先帝赐给孟汀的金吾禁军牌符,可为紧急事务越权面圣,只是有些招摇罢了。

他翻出青布衣,作长安市井游侠打扮,将牌符系在脖颈上,藏于衣领中,又将长剑细细擦拭一番,带了些金银细软,便闭门离府了。

坊中街道无人,他却仍不敢骑马,难得地小心了一回。待走到东市,周围才人生鼎沸起来。然而瞧了周围一圈卖裘皮与夜明珠的店铺,秦烨简直想给自己一拳头——在长安做了十数年公子,腿只知道往东市拐,可这里哪有什么胡麻饼与葫芦鸡!

无以,则穿着破布衣上基胜楼乎。

秦烨没理会酒博士看匪徒的目光,随手取了些纹银,上了二楼边座。他没敢摘斗笠,先吃了点心,正欲着人点茶,只留意到隐隐的丝竹管弦之声。

楼下确实本应有胡姬跳胡旋,但因国丧暂停了。基胜楼有皇恩庇护,要为宫中进糕点,因而饮食供给一切照常,但按理不得设宴。

豪富人家大抵管不了什么戒律,该吃吃该喝喝。

那本将军凭什么吃斋!

秦烨一琢磨,立马罢了要点茶的想法,起身去沽酒。

路过厅堂时,乐声清晰起来。他没怎么在意,透着虚掩的门扉往里瞧了一眼。

一人于厅前灯下舞剑,身姿翩跹,引得一众喝彩。秦烨自己也习剑,颇有兴趣,便干脆驻足看去。那人似已然尽兴,一招墨燕点水,挽了个剑花便要收式,站定时旋身,正面着厅门,抬手要作土揖,一阵喝彩之声便响开来。

透过那门缝,秦烨只见那男子面上有一片暗沉。不是灯影,却是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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