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不思用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没有误解福克斯的意思,他茫然看着盖勒特,后者也有些莫名,这个解释显然并不合理,但ai又不可能骗人。
难道这是拜尔本集团的谎言?所谓最高级别的畅享眼镜不过是一个根植在凡种之中的笑话?而实际上所有的凡种根本就看不到魔法世界不被外界窥视的那部分,《幸存日》二十年来不过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然而盖勒特却想到了许多个在游戏晚宴的夜晚,那些衣着光鲜的凡种贵族坐在悬浮飞行器与热气球上观赏着古老的魔法学校,而他看过图书馆中的典籍,他知道那些美丽而神秘的城堡实际上并不为凡种所见,如果畅享眼镜是假的,那些人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福克斯,”然而沉默间阿不思却再一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很低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有逐渐弥漫的恐惧,“帮我分析这枚眼镜的……制作材料。”
盖勒特觉察到他被自己攥着的手腕比此前颤抖得还要厉害,但他并不明白阿不思在恐惧什么,这片小小的单薄眼镜能给他带来什么恐惧?
光标再度上下移动,这一次福克斯的回答更为迅速:“这枚隐形眼镜的构成包含百分之一的稀有金属,百分之六的高透氧性聚合材料,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三都是人体结缔组织——”
“结缔组织?”盖勒特下意识问,他听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词组。
他往阿不思的脸上看,而对方的手腕忽然下垂,直楞楞望着前方的蓝色眼睛里忽然盈满泪水。
暗金色的透明薄膜掉落在地毯上,而福克斯正缓慢清晰地说完接下来的话语:“……其中成分是一枚完整的人类角膜。”
盖勒特猛地睁大了眼睛,阿不思已经回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他不可控制地想到自己假死时的惨烈经历,整齐排列的无数尸棺,发出可怕声响的冰冷仪器,汹涌而来刺鼻的保存液,还有那些被无情剜去眼球的空洞眼睛,那个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节目组要回收选手尸体,也不明白为什么核心国要收集死去选手的眼球。而如今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不是什么精密的程序也不是什么神奇的科技,无数凡种之所以能够清晰看到魔法看到那些本不该他们看到的东西,是因为他们人人都佩戴着一对死去巫师未死的眼睛!
阿不思从沙发上滚落下来,眼前尽是拜尔本、加格森、斯基特甚至是比尔和梅恩·坎伯兰金色的眼睛,他心脏与肺腑纠结,肠胃搅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盖勒特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浑身都在发抖,显然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只是徒劳拉着阿不思的手将他抱着,不知道在劝对方还是劝自己,嘴里喃喃说:“不可能,不可能的,拜尔本集团的畅享眼镜在全球范围内卖了一亿副,哪儿来的那么多巫师,哪儿有那么多巫师的角膜!”
阿不思的脸白得如同在冰水中泡了一整夜,他缓慢直起腰来,以往获知的许多事情好像都串了起来:“只有最高级别,只有……那七十万中的一小部分。”
有资格亲临空间站和准备地的凡种都是核心城的贵族,福克斯说过核心城的常住居民只有七十万人,而贵族的数目就要更少,除此之外那些只能通过屏幕观看节目的普通凡种就算看不到真实影像又如何,《幸存日》节目组的全息影像足够以假乱真。
盖勒特一听,眼睛也发直,他艰难地喘息着沉重冰凉的空气,似乎在这样的情形下很难发音:“这也是我们早衰的原因?”
阿不思已经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蜷缩四肢以压抑几乎冲破咽喉的哀嚎。需要提供健康的角膜或许不是凡种令巫师早衰的最初意图,但如今必定已经成为了一个目的,源源不断出生长大的贵族需要源源不断的畅享眼镜,而壮年死去的每一个巫师,都能够提供给拜尔本集团这个所谓全世界最畅销产品的原材料,然后再将之制成他们关注与目睹另一群同类自相残杀的工具。
窗外的雪还在无尽地下着,盖勒特直起腰来,他已比阿不思更早地恢复了冷静,他透过漆黑玻璃窗凝视自己苍白的面孔与可怖的眼睛,八岁时根植在心中的仇恨早已在长年的残酷日子里开枝散叶,而今他终于看到了枝头顶端的果实,一个接着一个,连成串,沉甸甸地垂坠到眼前来。
——
第二天清晨,一夜未眠的阿不思果然等到了返回幸存小镇寻找眼镜的蒂娜,她满身寒气神色紧张,直到盖勒特将装着眼镜的玻璃球交还给她,她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我把它弄丢了。”蒂娜惊魂未定地说,“这种眼镜很难得,要是重新去配得好几个月呢。”
给她倒热茶的阿不思听闻,又想起昨天自己和盖勒特的发现,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不过好在蒂娜没有多问,她看上去很忙,豪爽地将茶一饮而尽就说自己要尽快返回都城去,盖勒特和阿不思将她送到门口,她才随口说新年过后要准备第二十二届节目,所以整个节目组都忙碌起来。
悬浮车像一片羽毛似的轻巧飘走,阿不思和盖勒特站在雪地里,蒂娜虽然只是无心地提及了下一届节目,但这件事对于阿不思和盖勒特来说却是一个心照不宣无法提及的症结,阿不思发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和盖勒特的对话也越是流于表面,同床共枕之中他发现盖勒特沉默的时间也越长,他喜欢去结冰的湖面垂钓,而阿不思也不再去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