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葡萄画得多像,那绿叶上还有露水珠呢,活灵活现。这张画的是人,那眼神儿像活的似的,这是个美女像,是古代的衣服,裙子都拖地。”崔大爷边翻着边说,一张山水画展现在眼前,气势磅礴,悠远深沉,“这画真好,落款是?”杨松朋仔细地看了一下签名,“张大千,这人可有名,是个有名的现代画家,那这幅就是他画的了,这画可都不一般呐!”孩子们也都围一圈看着,十来张全看完了,崔大爷一张张捋好,然后卷起,放进一个皮筒里。崔大娘拿过来一沓旧书,“咱们也不识字,你们看看有用没?都是那箱子里的书。”说着,放在了炕上,杨家人立刻一人一本翻了起来,“哎呀,这可是宝贝呀!”杨松朋大声说,“这都是小说呀!里边竟故事,有两本我看过,《西厢记》《红楼梦》看过,《醒世恒言》也看过。”杨迈翻着一本《秋海棠》,杨策杨威一看,都是难写的繁体字,不认识,还是竖着看的,俩人翻了翻便放下了。
之琴也翻了翻,她知道是故事书,也听说过名字,但她从来是不看小说的,真正感兴趣的是杨迈和爸爸,杨松朋当即拿了本《世说新语》,“咱们看完就还回去,这都是宝贝,好好留着,书是无价之宝呀!”
又是一个晚上,天黑了,点上了小油灯,崔大爷两口子坐在炕边,又和杨家唠起了书中的故事,杨松朋讲起了在BJ读书时,曾看过梅兰芳演的京剧《西厢记》的片段,锣鼓点一响,噔噔蹬······小红娘用兰花指甩着手绢,往后一勾腿,便快步跑上小楼梯,鼓点一停,她已来到二楼崔莺莺的门前,梅兰芳演的那是太好啦,终生不忘!大家听得都入了神,崔大爷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
之琴在短暂的几天里,想方设法给孩子们弄些好吃的,他们都爱吃带馅的,那就包二合面的萝卜馅儿虾米大包子,或者白菜蘑菇馅儿的。初七这天,准备做点小豆腐,萝卜缨子已泡好洗好了,黄豆也泡好了。
早饭后收拾完,杨迈去江大娘家借磨,正好空着,之琴捞好豆和孩子们来到江家,江大娘把稻草往墙根靠了靠,又把磨盘下的盆子板凳拿过去,腾出地方后就推起了磨,之琴一定要坚持推下来,说啥不让孩子们推,她边往磨眼里添豆边迈步,开始还行,转了没几圈步子就慢了下来,“妈,你不行,又要迷糊了,我来吧。”杨迈把妈妈扶过去,让她到炕上躺一会儿,之琴确实恍惚起来,有点天旋地转了,只好躺下歇一会儿,孩子们继续推着。
“你这几个小孩可好了,一点不淘气,总上我这院来玩,不骂人不打架,还会做饭,还会簸簸箕,可顶门事啦!”
“我不在家,没办法,逼的就得干。”
之琴好些坐了起来,和姜大娘唠了起来,“儿子多大了?”
“老大都二十二了,最小的都十六啦。”
“念书是干活呢?”
“都在队里干活,老大有人给提对象,也看了几个,有两个拿不定主意,一个是个子矮点,长得瘦小模样好,双眼包皮的。另一个是个子高,长得膀白白胖胖,可是个单眼皮,不太俊,儿子拿不定主意,我也不知怎么办?”
“其实身体好,人品好最重要,长相我认为不太重要,过得去就行。”
“你说的还真有道理。”
两人出屋一看,一大盆豆快推完了,之琴还要推几下,“妈,不用你了,这点豆咱们几下就推完了,不算事。”
几个小人最后用水冲几下,把豆泥刮净,再把整个磨盘用水刷净,用抹布搽干,撬开磨顶,完事大吉。孩子们说着“高骂斯咪哒!高骂斯咪哒!”
江大娘站在门口笑着,看着他们往回走。几个人一进院,刚打开门,“咣噹!”一声炸响,大家全愣了,声音是从杨家北屋厨房出来的,崔大娘全家连忙过去,大家一看,原来是房梁上的一块垫檩石落了下来,正好砸在新买的铝锅盖上,连大铁锅也砸开一个大洞,万幸的是没砸到人,崔大爷把大石头搬了出来,“好沉,能有十来斤呢,险些出大事啊!”
杨松朋从街里回来,方才知晓,马上把大锅拔出锅腔,拉着爬犁去了供销社,又买个七印大锅拉回来,铝锅盖也一并买回,杨迈杨策同去同回。之琴彻底把新锅刷好,这才开始烧火熬小豆腐。晚饭后,两家人又坐在一起,海北天南地唠了起来,杨松朋说:“今天是初七,这真是‘出其不意’呀!想不到的事儿,万幸啊!”
“这房子还是我爷爷年轻时盖的呢,那时候还有皇帝呢,快一百来年了,全是好木料,以前我记事时是草房,后来换的瓦······”
之琴要回去啦,临走前一再感谢崔大娘,帮着照看这几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在你这住,我挺放心,房子还暖和,有不对的地方,你就说他们,不用客气。”
孩子们都穿好去送妈妈,一路上之琴嘱咐很多,见人要说话,对人要热情,晚上勤泡脚,饭前一定要洗手。。。。。。
之琴穿着蓝外套,围一个灰色的毛围巾,拎一瓶大酱,杨迈一直拎着兜,到了车站不一会儿,下帮车就来了,他们走到车边,乘客都上去了,之琴最后一个上车,她转过身,接过杨迈递过来的兜,看着三个孩子站在下边,无奈的眼神眼巴巴地看着她,“回去吧,天太冷,过几个月妈就回来。”她又扫了孩子几眼,这才向车里走去,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妈,你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她放下兜子,用右手使劲挠着窗玻璃上的厚霜,孩子们隔着厚厚的霜,看不见妈妈在哪,他们走到车后边,现最后的玻璃窗有划痕在逐渐扩大,“妈妈在这!”终于,之琴的脸庞出现在窗洞中,孩子们眼窝里都是泪,她看见杨威在擦眼泪,“回去吧!回去吧!”之琴大声地说着,三个小脑瓜仍在那死死地盯着妈妈,车子移动了,之琴使劲地往后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便再也看不见了,情不自禁的泪水奔涌而出······
刚过了年,仍是冰天雪地,寒风刺骨,但此时正是割柴的好时候,趁着冰冻的路面,捞爬犁拽柴禾是再好不过了,生产队里家家户户都上山割柴,杨家也一样。孩子们腰间都系个麻绳,拿着柴镰,杨松朋捞着爬犁,杨威坐在上面,这样走起来反而轻快,村子里割柴的人三三两两一路上都是,爬犁一个接一个,早上太阳还没出来,进山的人已是满道了。
到了小梨沟,把爬犁拴在树下,全家人便割了起来,孩子们知道,要割些杏条榛子杆油条什么的,杨威没劲,只能割些大蒿子,杨松朋专割柞木杂木什么的,连砍再锯,到了太阳歪西的时候,就开始捆捆儿往山下拽。山上的雪很厚,但拽起来却很顺溜,捣下山后,便装上爬犁,十一二捆,摆好绑好也快一人高了,爸爸最后用一根长长的木杆子插进去,然后大家坐在草上歇一会儿,歇够了,便开始往回捞。爸爸在前,绳子卡在肩上,三个孩子在最后,双手推着木杆子,只见一堆小柴垛,缓缓地向前移动,过了两个山头,一个坎儿出现了,这是很陡的一个坡儿,爸爸停下,把后边的大木杆子重新插在一个木头下,让三个孩子弯身压住木杆子,双手抱住,当爬犁移到最高处时“压住!压住!”几个孩子在后边全打着滴溜,身体都紧紧地抱住了木杆,双脚在冰上滑动,杨松朋一个快步,整个小柴垛稳稳地滑了下来,“太自由了!太自由了!”孩子们大叫起来,坡下是河床,冰面上还有鹅卵石露出,孩子们使劲推着木杆子,一步步前行······
晚饭后,又累又困,炕烧得很热,全家人的棉衣裤都湿了一半,这时全放在褥子下烙着。早上起来时便都干了,第二天全家人照常又去了小梨沟······寒假就这样过去了。
春天来啦!
黄色的冰凌花,在残雪中傲慢地笑着,她是第一个亲吻春天的使者,她们一丛丛一簇簇开在山根下,开在野地旁。过了年,眨眼间冬天便过去了。
之琴从家回来后,就接到了小孟的来信,知道她将在五一结婚,很为她高兴,当即写了回信,先祝贺她。
三月份学校开学了,高老师寒假后也回来了,宿舍里又热闹起来了。每到周六晚上,大家烧好一大锅热水,洗头洗脚洗全身,洗完了衣服,又整理一遍室内卫生,然后坐在热乎乎的炕上便聊起天来。
点着小油灯,大家都散乱着湿乎乎的头,带着一股股香皂的清香味儿,谈天说地。
“过了这个年都长一岁啦,你俩什么时候能搞上对象啊?”周大夫说了一句,小冯用手把头从后颈部梳了几下。
“说真心话,周大夫,我是说啥不在这地方搞对象,我必须把我两个弟弟养大才能结婚。”
“找个同行不也挺好。”之琴说。
“刘广青要是长得好,还真可以考虑考虑,但是他长得实在不及格,凹苦脸还噘嘴,只能打4o分吧!”高老师笑说。
“刘广青和我也唠过,他自己长得有点丑,但还是得挑个长相漂亮点的才可心,这就看缘分啦!”周大夫说。
“缘分不到,婚姻就不来呀!还是看看我的新歌本吧。”高老师说着拿出一个新买的歌本,“放寒假回家时,逛书店看着的,当即就买了一本。”
小馮抢过去,一看是《中外名歌选》翻了翻,小高说:“这里我会唱不少呢,我给你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吧,我妈我爸都会唱这个歌: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
“这歌真好听,我以前好像听过,苏联歌曲还这么好听呢。”之琴说,“我再给你们唱个苏联歌曲《三套车》: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真好,太好听啦!可惜我不会唱,小时候也懂点音乐,会弹些五线谱,也挺爱唱,一长大了,老了,就没心思唱歌啦!真羡慕你们年轻人啊!”之琴感叹道。
“深夜花园怎么地?”小冯也要学两句,高老师指着歌本上的词,点着头教了起来,之琴用针把灯捻挑大了些,屋里好像更亮了······
这天刚上班,慌慌张张走进一个小伙子,他竟直来到之琴的桌前,“大夫可不好了,我媳妇出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