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针出来,天黑透了。但街上挺热闹,许多年轻人拍照,拍墙,拍路灯,拍啥都没有的黑洞洞的天。
梁愿醒缩了缩脖子:“我们还差几张照片?”
“8张。”段青深说。
“明天去拍铁路吧。”梁愿醒说,“拍列车,还有后面那个雪山,找个机位用长焦拍。”
“好。”
一连路过了几个餐厅都是满满的人,里面还有哈萨克族人跳舞,门口排着哆哆嗦嗦又坚强无比的游客。
沿着人行道走,随便进了家做抓饭的,口味很不错,每粒米都香喷喷的。
从饭馆出来,下雪了。
不是呼啸的风雪,落得很安静,慢悠悠的。梁愿醒抬头看,雪落进路灯光束中时亮晶晶的,他眨眨眼,然后被人摸了摸头发。
“下雪了欸。”梁愿醒说。
“嗯,看一会儿吧,冷了就回去。”
两个人在小镇街边,北疆也会下这样温柔的雪。偶尔有风,雪就在路灯下翻旋,然后落下,沾在梁愿醒的发梢。
结伴而行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说说笑笑着,有牵手的情侣有挽着手的朋友。梁愿醒转过头:“回酒店吧。”
大约是心有症结,酒店里梁愿醒洗澡的时候,段青深坐在那儿看着电脑上的照片,半天不动。屏幕上的照片是在保护区和盗猎者搏斗后遗弃在雪地里的轮胎。这张照片能让他回想起当时的心境,也把他拉回那个状态。
他就这么痴痴地看着照片,这两天有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忽然假设“如果那些人带枪了”怎么办。然后陷入控制不住的恐慌和后怕。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一下又继续,段青深拧开水瓶喝了一口,他居然有点想删掉它,可手握上鼠标了却没动。不必这样,他想,都过去了,而且梁愿醒喜欢这些照片。
不多时,浴室里开始有吹风机的声音,段青深去拿换洗衣服,沉默地跟出来的梁愿醒擦肩而过,倒也不是真的被一言不发,关上浴室门之前闷闷地说了句“我洗澡了”。梁愿醒头发蓬松,脸颊带着热腾腾的红色,有点纳闷,这人怎么回事。
再转头,看见电脑屏幕上的照片,他倏然明白,接着凝滞了下,尔后叹气。
其实段青深自己是明白的,他确实在精神上依赖着梁愿醒。如果梁愿醒某根弦绷断了,那他也差不多疯了。
这次换梁愿醒坐在这张照片前。
他呼吸,拿起旁边的水先喝了一口,然后开始修它。先平衡曝光,再稍微提亮阴影,把过亮的雪地色调稍微拉起来……还是不对劲,梁愿醒拧起眉头,轮胎是黑的,雪是白的,后面环境色又整个灰掉……他一狠心,直接黑白处理。
好多了。
黑白照片会给人一种“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的感觉,以及沉默感,无论照片中是爆炸的蘑菇云还是皓瀚夜空的万颗星,黑白照片都是无声的。
接着,梁愿醒把照片两边裁掉,去掉地上的两个锯子,竖构图只保留轮胎。
处理好照片,梁愿醒才意识到浴室水声停了,他回头,段青深就站在那儿。酒店房间不大,也就一两步那么远,段青深也不出声,就看着他修图。
梁愿醒不算惊讶,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说:“过来。”
他想都没想乖乖走过来他旁边。
“坐。”梁愿醒眼神示意了下床沿。
梁愿醒说:“这张就这样改了,你没意见吧?”
他自然要问的,因为拍这张照片的人是段青深。段青深点头:“嗯。”
“深哥。”梁愿醒往前坐了坐,跟他膝盖抵着膝盖。
“我知道。”段青深没等他说话,“我就是想起来的时候会后怕。”
梁愿醒手掌放在他大腿上,用了些力气,段青深以为他在宽慰自己,没想到他手掌撑在自己大腿上,接着站起来,靠过来吻住他。
这是个自上而下的吻,柔软温暖的嘴唇,梁愿醒学东西很快,他舌尖钻了进去,也知道了该怎么呼吸,游刃有余,像弹奏最熟悉的乐曲。
变成段青深僵着,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两个人都是接吻新手,吻得很慢,但唇舌之间很快找到了最舒服的节奏。
段青深把他搂下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他摸着梁愿醒的手腕、手臂、肩膀,很清晰的,是男人的骨骼,起伏的肌肉线条性感而有力量,再摸去后背,因常年登台演奏而习惯性直挺的脊骨,摸到腰,摸到睡裤的松紧带。
身后的电脑屏幕因无人操作而休眠,散热器跟着停歇,耳畔只剩下接吻的声音。
喘息变奏,心跳同频,反复如此,无限贴紧。
好像吻了无数遍,分开再贴合,从床边到中间。故意去碰对方具备男性特征的部位,似乎以此作为决心,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彼此“是的,我清晰地认知到你是个男人。”
其实两个人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或许从前种种有迹可循,他们越来越亲密,分享自己的过去,构筑包含彼此的未来。
大约初恋总是焦急又莽撞,没有多少耐心去试探,爱意萌发时就迫不及待连根拔起递到对方手上——你看,开花了。
“醒醒……”
“嗯。”
“手伸出来,帮你擦擦。”段青深拧了块热毛巾走到他这边。
“我不。”梁愿醒太困了,闭着眼睛。
“……”段青深只能把他手从被窝里拉出来,仔仔细细擦干净每根手指,再低头吻一下他额角,说,“晚安。”
次日早,梁愿醒神清气爽。
昨夜雪又堆上一层,一脚下去深至小腿。南方来的孩子踩了一脚又一脚,然后被人薅着胳膊拉回公交站台:“你打算这么走路去拍铁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