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苏辙的第一眼,苏过就知道自己的事成了。
因为他叔父的那张脸,比以往来得更黑一些。
得了便宜的苏过老老实实地上前行礼,先说了他将范家人接到京中一事。
苏辙瞪着他,不接这个话头,说道:“本来按吏部那边的分配,是委任你为成都观察推官,可递上去后,宫里却改成了庆州下来。”
从西南安稳的成都府改到西北边境的庆州,怎么说都是降级了,门下省循例向宫中询问原因,小皇帝赵煦的解释是,之前殿试将苏过提至探花之位,引颇多争议,所以才作出调整。
这下大家都没话说了。
官家这是听了言官们的劝谏,想弥补之前的问题,总不能不让吧?
苏辙也有心无力,除非苏过主动提出暂不就职,不然这个事肯定就这么定了。
可看着苏过那副憋着笑的模样,就知道他不会拒绝的。
苏辙对这个思维跳脱的侄儿也没办法,说道:“好在如今章质夫兼知庆州,他与你父亲素来交好,想来你过去之后也会多加照顾。”
六十五岁的章楶在这年年初,以直龙图阁学士出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庆州。
苏过笑道:“还要感谢叔父,上次和父亲一起举荐了刘景文刘世伯,如今他在环州。”
环州与庆州接壤,是防御西夏人的前沿阵地,都属于章楶辖下。
苏轼还在杭州时便向朝廷举荐刘季孙赴边,苏过回京后也请苏辙帮忙,这才促成此事。
苏辙叹道:“刘景文武将世家,其父刘平在三川口之战中被俘,不屈而死,他想去边境我可以理解。”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苏过的选择完全不符合苏家的作风。
“当年叔父在我这个年纪,也曾在制科考试中批判仁宗皇帝无所作为,对朝廷维持表面的宋夏和平极为不满,为何如今却开始支持一味妥协了呢?”苏过忍不住问道。
二十岁的苏辙是个激进分子,五十岁的苏辙却成了极端保守者,三十年的官宦生涯,将他的理念彻底扭转。
苏辙张张嘴,随之又叹了口气,说道:“年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觉得是官家和朝廷懦弱,可后面边境却一败再败。妥协至少能维持局面,强硬却是损兵折将、劳民伤财。”
“这么说不对,世上哪有有花钱买来的和平。”苏过说道:“党项人屡次进犯,朝廷却一忍再忍,可割地赔款就是饮鸩止渴,敌人越强大,就会要求越多,难道要无休止地满足吗?”
苏辙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与其他大臣想的一样,每年几十万的岁赐和几座兵寨而已,他们认为根本不值得为此大动干戈。
西夏人就是在疯狂试探大宋的底线,可大宋自己内部都不知道底线在哪。
见叔父沉默,苏过继续加码,说道:“朝廷无所作为,还限制边将的行动,莫非只有武将能亡国,外敌就不能了吗?”
苏辙挥手制止他继续往下说,却难得地没有呵斥。
宋朝朝廷的逻辑和清末的“宁予外敌,不予家臣”有些像,受唐末军阀割据和五代十国战乱的影响,对武将的猜忌与日俱增,所以宁可对敌国割地赔款,也不让边将有自主决策的权利。
又想了一会,苏辙才说道:“章质夫之前向朝廷请战,执政们虽然并未准许,但他一直在积极筹备,若党项人再来,他绝不会退让,一定会主动出击,到时就是一场大战了。”
苏过点点头,说道:“此战一过,后面两国该如何相处,自有分晓。”
苏辙自然不会被苏过的三言两语说服,但也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个侄儿,只能说道:“你离京后,先北上去一趟太原范尧夫那里,他如果能在河东路帮你们分担一下压力,也许能多点机会。”
范纯仁因为帮蔡确求情,被言官们骂为同党,贬出朝几年,如今在知太原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