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福忙道:“爷自来了成都,一向是住在府台李大人的一处别院里,如今奶奶来,自然同爷一齐住在那里。别看不及咱们府上大,也是处清幽雅致的好地方。”
那宅子果然不错,也有个小花园,将前后两院分开。园中栽种着各色林木,掩住了后面几间屋舍,曲径通幽,显得这宅子似乎更大。翠华一进那间正屋还是嗅到浓郁的林木清香,这是长久无人住的味道。
进到卧房里一看,被子褥子都是簇新的,连长条案上的几只茶壶茶盅也都是新的,显然兆林先前不住这里。
下人们忙着搬搬抬抬归置东西,她在榻上坐下来,看那春福一眼,“你爷怎么还不回来?”
春福点头哈腰地笑着,“想必衙门的事没办完,要不小的打发人去催催?”
话音甫落,就听见外头在喊“大爷”,随后兆林的笑呵呵的声音传进门里,“这样快就到了?我想着还有一会呢,所以就在衙门里多耽搁了一会。”
旋即翠华走出碧纱橱,夫妻乍然面对面,也没有多少小别胜新婚的喜悦。兆林只向她略带尴尬地笑着,一径走到椅上坐下,“这宅子你看怎么样,住得住不得?”
翠华也蓦地觉得陌生和局促,他仿佛变了些,又说不清变在哪里。后来坐下才会悟过来,他待她有点客气,像许多年未见的旧友,时光横在中间,造成了一点隔阂。
“我看这房子不错。”翠华抬眼环顾着,最后目光又落在他面上,“你住得可惯?”
他笑着呷茶,“男人家,在哪里都住得惯。”
“你一向是住在这里?”
兆林端着茶碗点头,“嗯,李府台的盛情难却,自打来了成都府就是住在这里。”
还有一点变化,他会对她扯谎了,不像从前,只要她问,他不论是在何处眠花卧柳都会照实告诉。这次瞒着,是怕她去寻那秦莺的麻烦?他会这样想也说得通,离开了南京,没有众多亲戚朋友盯着,做奶奶的可以稍微不顾体面。
翠华想着生了气,觉得他待那秦莺简直过分保护,有分不清主次的嫌疑。可刚到这里来,还不好明着和他闹。
住下来细细看了兆林天,这天他倒没往别处去,想必她远道而来,总要花工夫敷衍她。
他也没怪罪她在家犯的事,只笑着说:“反正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安心在这里和我住上几年,往后再回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时日一长,老太太兴许就不记得了。”
翠华撇嘴道:“你是没看见老太太疼仙哥那样子,说起来也怪,你们兄弟几个也不是她亲生的孙子,怎么又不见那样疼你们?”
“看来老太太的确是老了。”兆林久不说起家里的事,再说起来仿佛不大与自己相关,忽然对那份家财少了份汲汲营营的渴求。
他自己心下一检算,大概是这大半年和玉娇过得太自在了,反正手上不缺钱。
他想到翠华这一来,已有好几日没到那院里去了,怕玉娇多心,打算着今日无论如何要去一趟。他自己也有些想念她,在那里住惯了似的,住在别处总觉得是“别处”。
一看时过午晌,他起身道:“你歇中觉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翠华没拦她,只嘱咐了一句,“明日中秋,你在街上看见月团饼,也买些回来,带来的厨娘不会做月团饼。”
兆林答应着出去,翠华并没睡,反而往外间榻上来坐着,一时瑞雪进来,便问:“叫人跟着了么?”
“打发了崔生悄悄跟了去。”
那叫崔生的小厮跟过了两条街,看见兆林下马敲了一户人家的门,连赵春也跟着进去。
因明日中秋,玉娇指挥着两个丫头在院内那葡萄架低下挂灯,“挂得密一点,点上了才好看。”她坐在底下摇椅上,旁边放着张小几,摆着茶和果碟,一脸的惬意,好像真如她说的,兆林来不来她都是照样过日子。
兆林在葡萄架旁站着瞧了她一会才走出来,“真是自在,枉我还记挂着你,看样子你是没记挂我。”
玉娇也不起身迎他,仍旧踩着摇椅慢悠悠晃,“难道我记挂你就一定要苦兮兮的记挂着,还不许人有别的乐子?”
兆林在小几旁的方凳上坐,端起她的茶盅,把她没吃尽的半盏茶一饮而尽。
她歪着脸笑着睇他,“大奶奶安定下来了?”
“安定下来了。”
“可住得惯?”
兆林笑着摇头,“我没问她,住不惯也回不去,不像你,想走就走,吵两句就闹着要回南京。”
玉娇嗔他一眼,“那你就不要同我吵,吵的时候嘴硬得很,走的时候又死拉着人不放,哼,叫我瞧不起。”
兆林狡黠地笑一下,“我怕我真放你走,你又伤心。”
“伤心就伤心好了,又不是没伤心过,伤心一阵,就好了,有什么了不得。”
兆林笑着没说话,等丫头在葡萄架上挂满了灯笼,他站起来望着。玉娇也没问他明日中秋过不过来,他不来就罢,来了也不过是添副碗筷的事,她已经明白有的感情不是非要开花结果。
她起身拉着兆林进屋,“太阳晒过来了。”
兆林一进屋浑身骨头便松快不少,一径倒在榻上痛快地哼了几声,“实话对你说,这几日我都没睡好。”
“难道是大奶奶来了,你觉得拘束?”
兆林在竹榻上坐起来,盘着腿,结过她倒来的茶,“也不知怎的,有些生疏起来。”
“做了几年的夫妻,怎么会生疏呢?”
“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