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注意到,她的反应并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乌云珠。
在所有人都跑过去说恭喜的时候,乌云珠反倒退两步,跌坐在凳子上,好像软得站也站不住。脸色惨白得像被抽走了血色,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病,腊月看见,她在抖,她的手按住了腿,可是还是在抖,一颤一颤。
女人的敏感,让腊月觉得一定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她却说不出来。
乌云珠紧紧咬着唇,咬破了还不肯松。她的眼睛定定的,蒙上了一层雾。她看见晕迷中的慧敏被抬起来,被人们爱惜得有如最珍贵的宝物,她好恨。
别人都没关系,可是福临也拱过去了,他也拱过去看皇后了,他也很高兴很开心地去看她了。乌云珠恨不得亲手去扯住他的脚步,可他就在眼前,亲亲热热地扎进人堆里,乐开了花似的说:“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啊?”
这件喜事,像块飞来的馅饼,把他也砸到晕乎乎。不管是惊还是喜更多一点,他总之很快活,也许,是这个孩子终于让他达成心愿。无论慧敏有多么强势,他还是征服了她,她终究是一个女人。
在从前福临就想过,也许有一天慧敏有了孩子就会变得温柔起来,他会征服她的,至少他的份量会更重要。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他很高兴,特别特别地高兴。他希望那一天不远,他特别想看见慧敏温柔得像只小猫似的爱他。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听。而这个人是慧敏,是站在皇后位置上的慧敏,他会因此感到份外满足。
手舞足蹈,话一多就乱了,引起一片哄笑声,都在恭喜。福临的眼睛只看着前边,乌云珠是什么模样,那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现在的样子,想必也不想被人看见。她的千言万语,只能说给自己听。
福临站过去了,站过去了,福临居然这么爱她,福临!不!
这个把我害得这么惨的人,凭什么拥有幸福?凭什么!就凭高高在上,翻云覆雨,把我当成脚下的泥,狠狠地踩吗?如果她不是皇后,这一切她做得到吗?
卑鄙!
乌云珠不能。纵然心底吼了千万遍,她得忍着。就算疼得要死掉,她还得忍着。
她不敢在这里说,但愿你永远别醒,但愿你死掉!死!
心紧得像要停跳。乌云珠把手按到胸前来,缓一缓。这时候,本该离去的慧敏轻咳一声,居然醒了。
周围叽叽喳喳地都在说要小心服侍她,简直看作了祖宗。这种滋味太好了,好比头罩祥云,在天上飞。
舒服,痛快!第一个想到太后,她最想看她的脸!
本来就是装得,装到这会儿也累了。
“唔。”慧敏轻哼一声,眼开一缝,好像很迷糊似的,看见这一群乌丫丫的脑袋,一下子睁圆了,好像被他们吓得:“你们干嘛呀。”她很惊恐地要抻胳膊,可是却动不了。
“哎哟,皇后,您别动,别动!”太妃冲过来,拿她当希罕宝贝似的哄:“您现在不能动,不能动。”她又是张手又是拢的,好像恨不得亲手来抱她似的。
真会咋乎。不就是为了等我吗?太后咳嗽一声,端着过来了,苏麻扶着她,陪她一块儿高兴。太后低下腰来,把慧敏望望,笑着拍了福临一把:“傻孩子,看你乐得,靠那么近,不要喘气儿啦。都散开点儿,闷着她。”
一句话,马上都退远了,慧敏觉得畅快多了,她要自个儿爬起来,可是那些拉手拉脚的,愣是不敢松。
“松开吧,她没那么娇气。”太后很了解地去拨手,亲自扶:“来。”
“我到底怎么了,怎么都拿我当怪物似的。”慧敏回头看看,手搭在太后胳膊上,发现她动了一下。很好,就是要这样打击她,就是要那句关键的话,让她亲口说出来。
太后总算是久经沙场,心里再不高兴也压着呢。果然很快笑了,揪揪她的脸:“傻样儿,都要当额娘了,不知道吗。”
“啊。”慧敏被拉起来了,眼睛马上转到腊月那边去。佟夫人高兴坏了,正想趁机开口呢,眼里都烧着火,慧敏看见她把腊月拉了一把,要站上前来。
这个机会怎么能给别人,一鸣惊人,那是我的。
于是,几乎是马上,慧敏低头自言自语的:“嗯,我有啦?”
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恨意上来的太后还在笑,都想揪她耳朵了,结果把她捏了一下:“你呀,真傻,什么都不懂,有啦,你有孩子啦!”
哦,你总算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吗。这句话,总算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慧敏偏过头去,盯着她看。
太后愣了一下,这种眼神有点吓人,冰凉凉的,像一把剑,直锥她心口。她不怕,但始终会觉得不舒服,那是必然的。
幸好,慧敏接下来反应让她相信这些都是错觉。慧敏一把拉住了她,高兴地叫了起来:“我有啦,我有孩子啦?”
太后真的不能忍了,这么多在说恭喜的,笑脸全都是愣能当看不见是怎的。她把慧敏身体扭过去转了一个圈,教她对着福临,嗔道:“唉,皇上也不信呢,不然你们俩辩去,别让我头疼了。”
福临对着她,脸也红了起来。这跟花束子怀孕时不一样,这会儿,是他亲自和这些人一起接收喜讯,还是嫡出的,他的心也烫了。除了害羞,还特别骄傲。
他走过来,揪住慧敏的手,恶作剧似的叨了两下,最终拉在一起了。看着他们恩爱,太妃又来唱和:“太好啦,姐姐,姐姐,您瞧瞧,都是您调|教得好,这才是一团和气呢。咱们呀,是大喜呀。”
大喜还有一份。佟夫人真想赶过去。可是要张口的时候,却又惊觉。
慧敏是教太医诊出来的,这边儿却是自个儿报告的,哪有这样的,这像什么话,不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人家,我们是在瞒着,我们愣不说,愣要等到今天出风头?
同样的手段,人家先用了,再赶着,那就是祸不是福了。
吓出一身汗来的佟夫人庆幸悬崖勒马,轻声安慰了腊月几句,也赶过来恭维。只是时间上未免迟了些,显得在坐冷板凳,不像是真心的。
乌云珠就更不必说了,要她说一句恭喜,就是在割她的肉,剐她的心。
可是她必须得过来,忍着满腔的血泪,教它们在眼眶中,始终不落,难如登天,可她做到了。
沉浸在喜悦中的福临总算注意到她来了,她的样子很怪,怪得说不出来。福临却隐约觉得,他是懂得,他能理会。
在客气的礼数背后,掩盖着失落的伤心,不,也许不止是伤心。
她这是为了谁呢?
福临的心跳起来了。
喜上加喜
后宫的局势像这瞬息万变的天气,输了先机,再喜庆的事,都不那么痛快。
福临一进来就叽叽喳喳个没完,腊月都听腻了,陪他躺着,心不在焉。她在想自己的心事,在想什么时候可以把自己的喜事也宣布了。她也有了,可巧也是两个月,跟皇后一样。由于晚了一步,倒像是跟风似的,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