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起来,亲手端着给他喝。这份体贴和温柔,温暖了他的心。他情不自禁地揪起她的手来看。
“干嘛呢。”慧敏往后缩,他还扯,扯住了就不松:“让我握会儿,外边冷,给我暖暖。”他过分得拱到被子里去。
“自私鬼。”她往他笑起来的脸上捏了一下,福临反而更显得高兴了:“慧敏,你说得对,我不管了。既然我是外人,我管她干嘛。”
不管可不成,做大媒才对得起她。慧敏嘻嘻笑了:“她不是乐意吗,有人做伴,您得成全她呀,她说您是外人,您真的就成外人啦。”
福临还有点于心不忍,结果发现慧敏看他的眼神马上就跟看怂包似的,他一挺胸:“对,你说得对,成全她,我给博果尔挑个好的!”
被最心爱的人亲手“施刑”,感觉怎么样?乌云珠现在的心情,慧敏想得一清二楚。这种滋味,她曾经尝过千百遍,得连本带利地还。
福临是个很宽仁的人。自然,这种说法是他自我评判的,自私劲上来,哪管过别人死活,虽说有些不忍,可是真要动手做,又觉得痛快。他是皇帝,没人敢欠了他的。
吴良辅就受罪了。乌云珠给他难看时,就站在旁边,一丝不差地全落在眼睛里。虽说皇上丢人的事儿也见过好几回了,可是这么朵小白花也能呛他,这个,可得找补。
小心翼翼的服侍也没用,才过了一个时辰就把他得罪了。
“行,我是外人,外人,行了吧!”福临又记起这事了,随便抓着什么就砸。
最喜欢的那方玉砚,四分五裂在吴良辅的脑袋上。黑黑的墨汁滚下来,带着红。
这就是奴才的命。吴良辅很庆幸没被砸死,白巾盖着一手血,赔着笑回住处。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在叫唤,那是挨了四十板子的耷拉吴,花束子拼命地保他,最好的结果也只能这样。
吴良辅正气着呢,看赖自己床上前就踢他腿:“嘿,小子,你跑我屋里来啦!”
“哎哟,爹哟。”耷拉吴满头大汗趴在那儿:“我这不是给您就伴来了吗。”他一抬眼,乐了。
“我呸!”吴良辅一手捂头,一手揪耳朵:“滚,快滚!你也给我添堵!”
“我可不是给您添堵,我给您报信儿!”耷拉吴吃力地抬起身子,教他挨床边说悄悄话:“皇后赏咱谨妃两包大枣,我给晾那儿了,您跟佟妃说一声,那可不能要!”
“切,还用你担心。”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很暖和。女人怀孕的争斗,就是人命。吴良辅的手松了,把他领子戳戳:“你命大啊,这样都死不了!”
“我还得给您养老送终呢,我怎么能死啊,再说了,要死,也是您在前头。我还没活够呢。”耷拉吴损了他一把,自觉很欢快。
奴才,不都是苦中作乐嘛。想来,彼此都可理解。宫里有小奴才,大奴才,除了太后皇上皇后,都是奴才。乌云珠深切地感到,她在皇后面前,已经很像一个奴才了。而且战战兢兢,谁也救不了她。
她的脑袋被一堆根本不该烦的东西占据,整天浑浑噩噩。
福临在怎么想我?他会恨我!他肯定觉得我不知好歹,我是白眼狼!可是他不能这么想我,他是我的知己,我也是他的。我不能让他这么想我,我不能!
最要紧的,是太妃和博果尔才对,神思老这么飘着,别人不是傻子。
皇后有喜,太妃只有一种想法,就是想她快死,一尸两命才好。顶着这种心情进宫看望,怎么着也得再拽一个人恶心她。乌云珠跑不了,于是,更可怕的噩梦就来了。
这个噩梦,要命。
按说怀孕就像拔河,剑拔弩张谁也容不得谁。可是慧敏早已焕然一新,怎么会犯这等低级错误。不但免了腊月的问安,还送了不少礼。这些她已经有一份,所以皇后可以完全证明没有害她的心。吃的都是别人给的,用的才亲自相赠,从根源上把嫌隙撇清,看谁还有话说。太妃的心思,慧敏太懂了。
如果一下子这俩孩子都能掉了,才高兴呢。挑拨得鹬蚌相争,她就可以渔人得利。
可是太妃在腊月这儿坐着拉家常,腊月居然净在说皇后怎么怎么好,一根针也扎不下去。到了皇后那儿,慧敏又在夸腊月怎么怎么好,简直恨不得她生在前面似的。这两个人,竟变得像亲姐妹一般。太妃傻眼了。
这下,在太后面前,只能说些恭维,她真是气不顺。乌云珠就成了出气筒。臭骂她一顿之后,太妃还想在宫里转转,找新的机会。
有了。御花园,皇后和腊月都站在亭子里,这么冷的天,她们在干嘛?
“知道你闷,拉你出来走走,不害怕吧?”慧敏帮她立立披风的领子,感到她缩脖子了,是怕还是害羞?真可爱。
“谢谢您。”确实是闷坏了,一连多少天不让出门,房里的火又太暖,闷得身上脸上都起疹子,能出来,总算能透口气。
“来。”慧敏牵着她的手,十分友善:“你累了就坐会儿,石凳凉,拿我的垫子来。”她居然要蹲下扶她。
“不用了。”腊月很吃惊也很感动,她们相互搀扶着:“您也坐。”
坐下来,看得更清楚,假山那儿鬼鬼祟祟的人影,引得慧敏讥笑一声。
“怎么了?”腊月很奇怪地转头,什么也没看着,太妃扯着乌云珠缩进去了。她们两个,比临上场的战士还要激动,却不知道,已经被发现。
成全你们,想要的,教你看着。慧敏故意扬高了声音,对腊月说:“太妃刚到你宫里去了,她说了什么?”
“没。就说了一些闲话。”皇后的叮嘱,太后的教导,还有额娘关照之下的腊月,可以说是非常小心,绝不敢让人拿把柄:“说博果尔,嗯,还有一些她自己的事。”
“没夸我?”慧敏突然露出孩子气的表情:“你没夸我,我可不高兴啦。”
“我……”所谓姐妹同心,其利断金,腊月却不想被人知道她跟皇后拉成了“一条心”,哪怕是因为怕她而屈从,被太后知道肯定会不高兴。宫里这么多古怪的人脉,真是烦不胜烦,保住这个,就要得罪另一个。
“逗你玩儿的。”腊月也是个苦命人,慧敏不忍再捉弄她,把她的手握一握,牵了起来:“走,陪我到前边逛逛。”
前边是池塘,腊月的心马上抖起来了,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藏着的太妃则是一脸兴奋地往上蹦,她也猜到了,好,好极了!
是想逃跑呢。慧敏一边走,一边有感觉地望向腊月。腊月的手在抖,好多汗。她很同情,尽力柔和地低了头,靠在耳边说话。
太妃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心口狂跳,完全被臆想占据,她真的冲过来了。
她想,虽然这儿有那么多侍卫宫女和太监,可是皇后是个疯子,疯子要做的事,平常人怎么能拦得住?就算这些人要拦,她也得帮一把。腊月要是被皇后扔水里,她就是现成的证人,哪怕这些人不敢说,她敢!她要嚷得所有人都知道,要等着看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