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话未出口,已经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唇舌相交,微闭的眼也弯起。
还说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呢?
一切早就是定局。
从那么多年前开始。
北京的夏天总是热得让人喘不上气儿来,树上的知了闷声叫著,大人小孩都怕热,待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胡同里静悄悄的,大街上的喧嚣传不到这小胡同中来。
几个走街串巷的小贩亮著嗓子吆喝著:「磨剪子咧~戕~菜刀~」
「有破烂的收~有旧货的买~哎呦!你个小不张眼的,走路不看道儿,往哪儿撞哪!」两个孩子冲著跑过来,正和一个收破烂的矮胖子撞到了一起。也不知道是孩子奔跑的力气大,还是那收破烂的今天收的东西太多,两边都坐到了地上,筐子里的东西也撒了一地。
李顺没等那收破烂的站起身来就拉著温义的手一溜烟儿的跑远了,那收破烂跺了跺脚,敞开了嗓子一边骂,一边把收来的旧货重新拾掇到筐子里。
「顺哥,这,这么溜掉不好吧。」好不容易跑到了转角处,温义上气不接下气的靠著墙说,原本白皙粉嫩的脸涨得通红,细细密密的渗著汗珠,他用袖子擦擦,却忘了刚才摔倒蹭了一身的上。这一擦,倒弄得小脸上一道道的灰。
「你管他的。」李顺边说边探了个头出去,看见那收破烂的还在高声边骂边蹲在地上拾掇著那一地的破烂。他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缩回头说:「你去瞅瞅,那收破烂的要是再穿得绿点,就整个一蛤蟆了。」
他转过头来就看见温义的脸,笑得更大声了:「瞅你那脸,还擦。整个儿一台上的孙猴子。」
李顺说著挥了挥身上那灰布小褂子,左手抬起温义的脸,右手捞起褂子的下角,帮温义擦去脸上的土灰。一边擦一边笑著说:「我的亲亲好温义,我看著你这张脸比林府里的香玉姐还要漂亮些。你要是个女娃,我铁定跟咱妈要了你做老婆。」
温义眨巴眨巴眼,天真的问著李顺:「顺哥,只有女人才能做你老婆吗?」
李顺笑著用力擦了两下:「说什么傻话呐,哪有男人找男人做老婆的。」
衣服蹭的温义的脸生疼,「哎呦」一声叫了出来:「你轻点,我知道了还不成。」
李顺擦完温义的脸,仔细端详了半天才说:「听香玉姐说,林府的大少爷就喜欢和男人干那档子事,这大户人家的男人都爱养个男人什么的。」他侧头想了想,又继续说:「以后可不准你再跟我去林府了,香玉姐说被林大少爷看上的男人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又转转眼珠,贼笑著拍拍温义的脸:「好温义,等哪天我要是发达了,我也养你。」
温义抓住李顺的手,大眼睛忽闪著问他:「顺哥,你不会反悔吧?」
「那当然!我李顺向来说一不二,大丈夫一言既出,那个,那个……」李顺挠挠头,上次跟戏台上学来的词又忘了。
倒是温义抿著嘴笑著接上:「驷马难追。」
「乖,你倒是记得清楚。」李顺笑著,突然拉起温义的手飞奔出去:「糟了,快赶不上黄老头的双簧了。」
虽然夏天热的紧,但等两人到了天桥,早就人山人海的堆满了人。黄家的双簧是给老佛爷看过,亲口赞过的。所以想看这黄家的双簧,除了富贵人家和去过会贤堂看过十样杂耍的,就只有每个月的初一能在天桥看看。双簧黄说不能忘本儿,所以每个月的初一会在天桥的街头表演。
李顺拉著温义的手,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温义才五岁,个子又瘦小,钻起来不费劲,只难为了李顺八岁就长了副高壮个子,却也猫著腰毫不在乎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人太多,怎么也挤不到尽头。眼听著双簧黄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李顺著急的眨了眨眼,四处看了看,拉著温义跑到一棵大树下面:「咱们爬上去。」
温义看著眼前这棵大槐树,虽然上面已经坐了几个孩子,但还是超出他想像的高。他胆怯的看著,摇著头对李顺说:「顺哥,我上不去。」
李顺往手里啐了口吐沬,搓了搓手就要上树,听温义这么一说,只好站在树下挠头。他可不放心温义一个人待在下面,可板子已经拍下去,如雷的笑声轰响起来,想看双簧的念头痒的他浑身不舒服。
他想了想,蹲了下来说:「我背你上去。」
温义乖乖的趴在李顺的背上,李顺搓了搓手往树上爬去,很快两个人就能看见双簧表演的戏台了。
因为是黄老爷子亲自出马,台子搭的比别处要高些,树离台子不远,两个人看的清清楚楚。只见台上一个老人端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在后面蹲著尖声说:「今个儿是初一,我男人去了天桥看双簧。一个人在家真没劲,我扫扫地,挑挑水,刷刷马桶切切菜。」
后面的人说,前面的人做,声音动作一丝不差的扣在一起,这前面的人演的又好,丰姿绰约的,真的像个小媳妇在房里收拾屋子。
温义看得入了神,轻轻说:「顺哥,这人演的真像。」
李顺一边瞄著一边回答:「那是,这可是老佛爷夸过的人,开眼了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拜到黄老头当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