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是这么一件根本不值得注意的小事,让系统感到了一股发自内核的冷意,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说不出话,仿佛牙齿都被这股冷意冻得黏在了一起。
比起真切的温度变动,这更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即将发生。
系统忽然问林久,“刘彻的时代,有王氏外戚干政吗?田蚡在大汉朝堂上,有站到最后吗?”
林久说,“没有。”
顿了顿,她又说,“没有。”
她不是在重复一个答案,系统问了两个问题,她就回答了两个问题。
“那田蚡从权倾朝野,到彻底垮台。王太后从前朝干政,到悄无声息,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刘彻做了什么?”系统几乎是急不可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没有回答。
宣室殿上,照落一地天光,跪在地上的侍臣慢慢都站起来。
这是古老的西汉时代,古老到尚未形成“帝王起居注”这样的制度,那些随侍在侧的侍臣便只是随侍在刘彻身侧,供他驱使和传唤。而不会像后世一样,举着笔和纸,记录下皇帝的一言一行。
两千年之后,没有人能打捞出来这些沉没在时光深处的一言一行,历史的许多细节,便随着这一言一行散失在千年不绝的风中,逐渐变得面目模糊。
系统没有再说话了,甚至没有再发出一丝声息。
刘彻陪林久玩了一会儿那些彩色的丝线,王太后走后,他的心情似乎就变得很好,将铺满半个漆案的竹简和刻刀都推到地上,一整个上午都不理朝政,而只是陪着林久玩女孩子的游戏。
林久不说话,他就一直说话,语气温柔有耐心,而且从始至终都带着笑意,这时候他看起来又很和善了,系统留意到他其实和王太后长得很相似。
王太后王娡,这其实也是一个传奇的女人,倘若说窦太皇太后是权势的传奇,王太后就是宠爱的传奇。
她出身寒微,甚至可以说是卑贱。出生,长大,然后嫁给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这原本是她一生定死的轨迹。
可她长得很美,又不甘心如此过完一生,于是她离开了那个平平无奇的丈夫,走进了太子的府邸,侍奉那时还是太子的汉景帝。
后来她得到了景帝的宠爱,生下了儿子,再后来她的儿子成了太子,又成了皇帝,她从一个微贱的女人成为大汉的太后,此时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长得很美,当然很美,没有美貌她凭什么以再嫁之身得到汉景帝的宠爱呢,那是在史家贵比黄金的书页上也能留下一笔墨迹的美貌。
刘彻的面孔上就留有这种美貌的痕迹,他其实和他母亲长得很相似。
和林久玩游戏时他侧着头,天光照亮他半边面孔,这一年他二十二岁,如此年轻。
他笑着,然后忽然开口说,“神女,宫中新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你想见她吗?我让她过来吧。”
这话说得有点孩子气,或者说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两个人玩游戏有些无聊,我们再找一个新的同伴,这样子。
林久抬起头,她看了刘彻一眼,眼睛里不带什么情绪,很快又低下头,继续摆弄纠结成一团的彩色丝线,似乎对新的玩伴并不感兴趣。
刘彻就看向身边的侍臣,他没说话,也不需要说话。侍臣恭敬地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后退着走出了宣室殿。
那个女孩子很快就被侍臣带了进来,果然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
林久如今一直保持着十六岁的年貌,她看起来不比林久成熟多少。
走上宣室殿时她显而易见有些胆怯,脚步迟疑且慢,但行为举止间还是能看出有很好的教养,脊背挺直,行走时裙角晃动的幅度都很轻微。
刘彻抬眼看向她,她弯曲膝盖,立刻就要跪下。
“上来。”刘彻说,言简意赅。
女孩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侍臣走在她身后,此时伸手推了她一把,她立刻睁大了眼睛,惶恐得像是要哭出来了。
但最终她没有哭,只是胸脯起伏的幅度很大,她在深深地吸气又吐气,便藉由这一举动保持镇定,慢慢走到了刘彻面前。
她跪坐下来。
刘彻站起来,抓起她的胳膊,将她的手放到林久那些玩具上,用很轻的声音说,“神女,让她陪你玩,好不好?”
他这话说得也像是在哄小孩子,林久这次连头都懒得抬了。
刘彻得不到回应,也没有再问,拿起地上的奏折,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只留下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待在林久身边,独自在寂静无声的宣室殿上面对这个诡谲的神女,皇帝在身侧虎视眈眈。
“这……”系统呆滞地说,“这是什么情况啊,我怎么有点看不懂?”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比系统还要更看不懂,她看起来有点像是养在深闺中的贵女,但又有点不像。
这个时代真正的贵女都嚣张跋扈,不会像她这样胆怯而紧张。可这个时代也只有真正的贵女,方能有这样一双白皙柔软的手。她捏起彩色的丝线时,手指白得简直让人想起春天的雪。
于是她的身份就显得昭然若揭了。
“是贵族家中的庶女吧?因为长得美丽,所以不用干活。特意养出来的那种漂亮女儿。”系统猜测到。
“可是刘彻让她过来干嘛呀,这种女孩儿都会养得比较胆小吧,她都不敢跟你说话吧?”
就在这时,女孩儿说话了。
细声细气地,说,“神女喜欢桃花吗?我知道用这样的丝线,从这里穿过去,可以打出桃花形状的结。”
第44章在汉武朝做神女
先前她看起来畏惧林久还要超过畏惧刘彻,现在她看起来仍然畏惧林久,可她竟然主动跟林久说话,声音虽然细弱,却不带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