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里系统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要试图猜测非正常人的心思,这是加载了思维模型也没办法填平的……物种上的差距。
在林久和刘彻进入这种状态时,他最好的选择的保持沉默。
当两个神经病决战紫禁之巅,正常人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沉默围观了。
刘彻用冰块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血,然后他也不离开,而是重新回到林久身边,鞋底在地上踩出一种湿漉漉的声音。
血流得太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神女身边积起了薄薄一层。
刘彻尽力克制着,可是他眼睛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惊悚的神色。
他——在林久身边坐下来,衣摆散开,浸在血泊里。
这时,林久开口说话,发出声音。
她说,“我饿了。”
还是那三个字,这次她只说了一遍。
刘彻愣住了。
不像是听见了小女孩声音说出的三个字,而像是听见了天塌地陷,山崩海枯——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方能配得上他那一瞬间的表情。
——他那一瞬间的表情,让系统觉得,就算他现在扑过来咬林久一口,那也不能说是激情伤人,而只能算是正当防卫。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安安静静地在林久身边坐下来,从血泊里捡起他先前掉落的那根笔,继续伏案画他的河图洛书。
林久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说了饿,可她什么也不入口,不吃,也不喝。
血一直流。
使人疑心人的形体里怎么能藏住这么多的血,流了这么多的血,那具人的形体也不见干瘪。
最后刘彻不得不遣散所有在清凉殿周边的宫人,因为神女的血已经从清凉殿往外蔓延,甜丝丝的香气浓重得像是要使人窒息。
他一个人,单独和神女待在一起。
一座笼罩在甜香气里的,流血的宫殿。
刘彻没有试图向她呈送任何食物。
他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拖着沾血的衣裾一直伏案书写。
从前林久说他是大学生的年纪,他现在的模样,真的就像是个考试前夕通宵复习的大学生。
这种诡异的气氛持续彻夜,天色彻底黑透,更漏声低,鸡鸣声起。
鸡鸣之后,就是第二天。
是,约定的时间。
几乎是在第一声鸡鸣响起的同时,有人推开宫殿的大门,叩首以求觐见。
第二个祭品来了。
是窦婴,好像又不是窦婴,他行礼时,说出自己的名字,自称,“季婴。”
抛名弃姓。
在这个时代,人们相信这种人会被祖先厌恶,死后魂灵不能入宗族的坟地,从此成为孤魂野鬼,身后惨淡。
“这是窦婴吗?”系统有点诧异。
确然是窦婴不错,可这一次见到他,和之前哪一次都不一样。
窦太皇太后死前,窦婴是宽袍缓带的贵公子。窦太皇太后死后,窦婴是孤注一掷的狂徒。
而现在他孤身走上清凉殿,踏进一地血泊里,脚步也丝毫不犹豫。
他变得更瘦了,头发也全白了,腰背却不见丝毫佝偻,走动时整个人绷得很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
他跪下来,双膝浸没在这一地血水里。
凶气和戾气纠缠在他身上,唯独不见贵气。
然后,他抬起脸。
系统几乎惊呼出声。
他脸上……全是伤!
伤口甚至还是新鲜的,在他抬头时,血肉翕动,挤出大股浓腥的血,像河水流过沟壑一样流过他的脸。
“他脸上,难道是刘彻划的吗?”系统想质疑想疑问,可他说不出话。
林久的思维模型告诉他,不是。
刘彻不会做这种事,他性情刻毒却并不狭隘,既然放了窦婴一条生路,就不会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
那样的伤口,只会,也只能是他自己划的。
彻底地毁掉自己的脸,彻底毁掉“窦婴”这个身份。
“就只是为了你随口说出来的一句不朽?”系统大为震撼。
他想象窦婴来此之前的模样,在牢狱之中,胡须斑白的老人孤坐彻夜,在天明之际拔剑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