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人说,世上没哪个男人愿意养别人的种,喊“姑父”不敌喊“爹”亲,所以没人愿意要带着拖油瓶的姑姑。
别人背地里说只要姑姑抛弃他,姑姑凭姿色可以嫁很好,李昊知道是自己拖累姑姑,所以好像为了自己骗自己一样执意称呼太上为“姑父”,他知道太上是女王爵,他更不想姑姑被人嘲笑没人要。
可是慢慢的,他发现姑姑和太上之间相处特别好,和太上在一处时姑姑可喜欢笑了,他觉得姑姑也喜欢太上,偏偏姑姑不承认。
在李昊沉默时,李清赏道:“可是昊儿,姑姑真正要嫁的人现在回来了,所以从今天起,不唤太上作为‘姑父’了可好?”
“姑父!”李昊压根没听进去她的话,冲着斜对面方向的小路招手,兴高采烈:“姑父您在家呢!”
打斜刺里过来的人正是柴睢。
李清赏暗惊,心里忐忑不知方才那些话被太上听去没,身体却很诚实地先拾了礼。
柴睢微笑应她,与往日无有任何不同,和李昊说话道:“我正好要去前街附近,把你捎去学庠?”
“好呀好呀,谢谢姑父!”李昊蹦哒着松开李清赏,转而去牵柴睢手。
李清赏正与李昊大眼瞪小眼警告他不要乱唤姑父,不料柴睢忽然转头看向她,淡淡道:“我便捎他过去了。”
李清赏急忙收敛威胁警告的表情,换上客气笑颜:“如此,那就麻烦您了。”
“不客气。”柴睢应着,牵李昊继续往东侧门方向走。
梁园平日里正门不开,照规矩来说太上梁王作为梁园之主出入必取此门,是故正门外围满前来拜谒的人,太上露面颍国公府,有消息流出去说梁园即将开始与外界正常往来,许多人闻着味儿赶来。
他们有官身、有名士、有士子,甚至有商贾,所有有利可图的人都可以来,却无人料到太上会纡尊降贵走不符身份的侧门。
李泓瑞对正门外等待拜见太上的人嗤之以鼻,却因在东侧门外等候有些久而冻得瑟瑟发抖,他想让守门的上御卫帮忙进去唤李清赏快些,看见凶神恶煞的二人后没了开口的勇气,万幸方才有辆马车停过来,他得以在马车旁边避避风。
终于,在他要被冻僵时,紧闭的黑漆木门自内打开,先是个衣着平常的稚子从及膝高的门槛里蹦出来,随后是个身材高挑衣着朴素的年轻人。
那小孩出来后看都没看他,倒是长相有些雌雄莫辨的年轻人,状似无意般与他对视一眼。
李泓瑞觉得这人目光带着骨子里透出来的轻蔑和鄙夷,而自认为耿直傲岸不惧王权富贵的他同样不屑,心说看不起谁呢,你不过也是梁园里的一条狗。
转眼之间,随在年轻人身后,李泓瑞看见穿戴严实的李清赏提裙迈出高高门槛。
“甜甜!”他与小孩和年轻人擦肩而过,大步来到李清赏面前,掏出暖在怀里的炸年糕,“看我给你带了甚么?趁热吃。”
“姑姑!”与李泓瑞擦肩而过的李昊一见男人朝他姑姑去,即刻警惕地拐回去,插·进·陌生男人和他姑姑间把二人隔开,张开胳膊护着他姑姑,边大声道:“姑姑您不是最讨厌早上吃油炸么,不消化。”
“呃……”李清赏被这小子整得尴尬,手搭在他肩膀上不知该说甚么。
李泓瑞盯着李昊看须臾,脸上表情变了几变,慈眉善目道:“你就是昊儿罢,还记得叔叔么?泓瑞叔叔,我也姓李,我们是一家人。”
李昊自幼在外祖父母身边长大,哪里认识李泓瑞,仰着脸冷硬道:“我家只剩姑姑和我,其他人都死完了,祖母、娘亲、祖父,以及父亲,他们都死了!”
这些人曾经组成过一个温馨友爱的家庭,现在,他们人亡家破了。
“昊儿,”李清赏鼻子酸了酸,弯下腰轻声道:“他是泓瑞叔叔,是你祖父生前的学生,也认识你爹爹,不可以没有礼貌。”
“那他就是送你玉环的人,他只是祖父想要你嫁的人,”不知谁告诉的李昊这些,大人们总以为小孩甚么都不懂,偏偏小孩甚么都知道,“可是他来晚了,莫说玉环已丢,我们需要他时不见他,现在我们已经有姑唔!”
后面的话被李清赏及时给他捂在嘴里,不用想就知道这小子又要拿“姑父”出来压人,正经事上可不敢让他在这里胡言乱语。
李清赏歉意笑着看看满脸疑惑的李泓瑞,眼角余光再悄悄往旁边瞧去,太上不知何时已登上了等在路边的青顶马车,仿佛方才李昊那些话,太上并没有听见。
李清赏暗暗松口气,试图把李昊送过去,拥着他朝马车去:“昊儿,马车在等你,再不走会迟到。”
起开始李昊还挣扎,走出去两步后逐渐顺从下来,任姑姑推着他来到马车前,李清赏还没说话,他自己手脚并用爬上马车。
车夫发轫而行,李昊想拉开窗户再看姑姑一眼,拉几下没拉开,越着急眼泪掉得越凶,最后半跪在车凳板上深深埋下头。
坐在车尾的柴睢歪头看他:“哭甚么?”
“才没有哭,”李昊揪起交领衣领倔强地把脸埋进去,试图掩盖自己的抽泣,“离开庆城前,爹爹叮嘱姑姑,‘等事情都过去,就和泓瑞好好过日子’,我知道那人是李泓瑞,而且姑姑以前也是爱吃炸年糕。”
稍顿,柴睢淡淡道:“那不挺好,你姑姑和……你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这几句不对心的话说出口,太上心里莫名有些不悦,而且烦燥。
“那您怎么办?”如何都没想到李昊会这样问,“姑姑要是嫁给李泓瑞,您怎么办?”
柴睢笑:“这和我有甚么关系?”
李昊毫不讲究地把涕泪一把抹在内侧衣襟,转头看过来,泪眼汪汪:“您是我姑父!”
这小孩怎么讲不通道理呢,柴睢纠正他道:“我不是你姑父,以后也不要再唤。”
李昊眼泪登时两股齐涌,似南吉自涌泉,委屈极了,撅起嘴不服:“姑姑嫁进您家,我不称呼姑父那该称呼您甚?”
柴睢被这几句话砸得太阳穴直抽抽,竟和个稚子争论起来:“你姑姑不是嫁进我家的,不是。”
李昊更大声辩驳:“既不是嫁您,那为何您和姑姑睡一个屋?我们谢夫子说过,只有夫妻才会住同个屋、睡同张床、吃同个碗里的饭!”
柴睢被问住,住同个屋,睡同张床,吃同碗饭的人,原来叫做夫妻么?
沉默良久,柴睢道:“别听你谢夫子乱说,好朋友也可以住同个屋睡同张床吃同碗饭。”
“那您和谢夫子做过那些事吗?”李昊言之凿凿:“谢夫子说没有,因为你们当真只是挚友。”
柴睢一边不解随之怎会和个稚子说这些,旋即失笑摇头,惊觉自己怎会同个稚子在这里拌嘴,道:“昊儿,这件事真不可再说,你姑姑以后还要嫁人,任何关于你姑姑在感情方面的言论,都可能使你姑姑陷入很糟糕的境况中,答应我,以后不要,尤其不要再把你姑姑和我放在一起说了,好么?”
姑父的话李昊最听,不情不愿也要乖乖点头,眼泪像豆子样罢嗒罢嗒往下掉着,他还是忍不住嘟哝:“我还是觉得姑姑心里喜欢您,不喜欢李泓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