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承宥一改方才的冷淡,自然地牵起谢园的手,走上长阶。行至褚承轩面前,褚承宥脸上挂着得体恭敬的笑意,鞠躬行礼道:“给四皇兄,四皇嫂请安。”
谢柔颔首回了礼,而褚承轩目光一直落在谢园身上,剑眉微蹙,不知在想什么,此时神思被褚承宥唤回,看着他的脸微笑道:“七弟免礼。”
谢园后知后觉地行礼,被褚承轩伸手想要扶住他的胳膊,却顿时吓得谢园后退,差点跌倒在地上,被褚承宥揽进怀里。
他神色温柔地看着谢园,关怀备至地拥着他,又略带歉疚地对着褚承轩道:“阿园身子弱,昨夜大婚又折腾到很晚,身子不适。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四哥见谅。”
褚承轩的笑容凝在脸上,看着谢园闪躲的目光和发红的耳根。一股莫名的妒忌和愤懑在胸间穿梭,却丝毫不能表现在脸上,只是咬紧后牙。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顿了顿说:“自然,阿园……弟妹不必多礼。”
此时陈总管从殿门中走出,瞧见殿前的四人恭敬道:“四殿下,七殿下,两位王妃久等,陛下已经起身了。请随我进去请安吧。”
四人被内侍引着走进大殿,谢园不敢抬首,却能觉察到主位上二人的威压。
他随着褚承宥跪在地上行礼,听着一声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头上响起:“免礼吧。”
一阵寒暄教诲后,四人依次敬茶,轮到谢园时,他垂着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取过托盘上的茶杯,递到明昭帝褚弘乾的面前,轻声道:“父皇,请用茶。”
他的双臂僵直地伸着,却并未被接过,片刻的冷寂后,他额上已经沁出细密的冷汗,双手直发抖,却听那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抬起头来。”
谢园呼吸几乎要停滞,他僵硬地抬起头,第一次得见天颜。
当今皇帝年有五十,鬓间可见白发,面容却神姿俊朗,眉宇间气宇轩昂,俊美儒雅,却带着强烈的威压,看上去不过方过不惑之年。只是眼底因着修仙服药,带着乌黑,略显一丝颓色和疲惫,却丝毫不影响整个人高贵威严的气质。
谢园撞进皇帝如鹰般锐利凌厉的视线中,只见昭明帝在见到他面容的一瞬间,显然是愣了几秒,沉如寒潭的眸子闪过震惊。就连身边坐着武贵妃亦倒抽了一口寒气。
武贵妃自是提前召见过谢柔,对这儿媳把过关。但对于谢园这位临时抛给褚承宥添堵的双性庶子,她自是没心思,也不屑于去见的。今日初见,却是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打翻。
褚承宥察觉到这诡异的氛围,剑眉紧蹙,眸光扫过一旁的褚承轩,却见他面色阴沉中带着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园,袖口的手掌紧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
“你便是谢园?”皇帝短暂的失态后,瞬间恢复到平日淡漠的神色,冷冷问道。
“是,父皇……”
武贵妃涂着豆蔻的手指将手中的茶轻放到桌上,艳美绝丽的面庞挂上温柔的笑,看着谢园夸道:“谢相当真是好福气,家中竟出了柔儿和阿园这么两个标志的美人。”
褚弘乾终于从谢园颤抖的手中接过茶盏,目光终从他身上移开,对武贵妃道:“是啊,谢相确实教子有方。”优雅地喝下茶后,他将茶盏撂在桌上,“不过也是爱妃慧眼识人,为轩儿和宥儿觅得佳人良配。”
他语气平淡,明明是褒奖之词,不知为何,武贵妃的笑容却有些难看,只不过马上便恢复如常。
“陈总管,把西域今年进贡的两枚玉如意,拿给两个王妃吧。”
谢园战战兢兢地同谢柔一起行礼谢恩,便见皇帝揉了揉太阳穴,显出几分疲态。
武贵妃此时恰道:“陛下,两个孩子第一次来宫中,想是还不熟悉。不如我便带他们去御花园转转,也好同两个孩子亲近亲近。”
“嗯,有劳爱妃。”他浅浅颔首,“正好我同他们两个有些政事要商量,那便随你们母妃去吧。”
冷汗已然洇湿整个后背,谢园此时得了免死金牌,然而双腿之间隐隐作痛,本就虚软的双腿此时跪在地上,更因紧张站不起来。
此时一双温热的大手搀住他的胳膊,有力而沉稳地把他扶起。他抬起头,看见褚承宥温柔的笑着,明明柔情似水,却看得他发寒。
他在他耳边低声道:“去吧。”
谢园点了点头,艰难地撑着腿跟在谢柔身后,随着武贵妃和一众宫人走出大殿,没有察觉身后三道看向他的视线。
心惊胆战地与武贵妃和谢柔游园后,谢园被内侍引着到一座偏殿休息,等着褚承宥议事完毕一同回府。
这一日属实是步步惊心,加之身子本就不适,全身虚软,脑袋发烫。
他用冰凉的手掌摸了摸发烫的面颊,脑海中始终萦绕着一个名字:沈洵安。
“你可认得一个叫沈洵安的人?”
武贵妃屏退谢柔和一众侍从,一双明媚柔艳的狐狸眼却是寒光凛冽,一改大殿上的温柔亲切,冷漠审视打量着矗立在眼前的谢园。
谢园思索着,认真又呆滞地摇了摇头。
武贵妃看着眼前的人,与脑海中隐枫阁那已逝之人重合,只觉样貌身姿处处相似,可这幅窝囊懦弱的气质却又与那清风明月般的清冷刚烈大相径庭。
若那人有这谢家庶子的半分软弱,也不至于至那般光景……
她以手帕掩鼻,打量的眼光中满是不悦和鄙夷。干咳了两声,她对着谢园冷道:“罢了。你既已嫁于宥儿,便谨记恪守妇道,安于本分,认清自己的身份,切莫似从前一样想着攀附不该肖想的人,生出些别的是非,丢了皇家的脸面。”
谢园虽愚钝,但长久以来寄人篱下养出的自卑又敏感的心思令他暗暗觉察出此话间藏得警戒意味,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他正不安地咀嚼着武贵妃的话,便听偏殿门外传来内侍的行礼问安声。
谢园以为是褚承宥来寻他,虽然因昨夜之事他对这阴晴不定的夫君生出诸多惧怕之意。但此时此刻,在这陌生可怕的皇宫中,这唯一亲近之人的到来却令他瞬时觉得安心雀跃,面上紧绷的神色缓和,起身笑着迎了过去。
然而殿门打开,走进来的却是褚承轩。他似乎是专程而来,见到谢园并不惊讶,清冷俊雅的脸上展出温柔的笑意。
君子端方,如月皎皎,恰如春风扑面,一如往日谢园在谢府时见到他的样子。
然而谢园此时见到褚承轩却并不开心,他想起昨夜的凌辱警告,脸上的笑意僵硬住,紧张地退了两步:“四殿下……”
褚承轩见他刻意闪躲,尽力掩住表情中的失落,矗立在原地不再靠近谢园,只轻声道:“我只是想来瞧瞧你……七弟他,对你还好吗?”
谢园点点头,不敢看他。
“我母妃可有为难你?”
谢园又摇摇头,手指局促地抓住衣摆,生像个被审问的孩子。
“那便好。”褚承轩愧疚失落道:“抱歉,我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便向父皇和母妃求娶你,最终却没能……”
“不用……”谢园慌忙打断他:“不用抱歉的。现在……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