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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第1页)

放屁!

人都下詔獄,被打得半死不活了,還給我在這裡裝聖賢,演惜生!

說老爺子道貌岸然不為過吧?

這個糟老頭子壞了很。

「聖人,您這樣說,羞煞女兒了!難道謝家那些鳩群鴉屬隨意捲曲舌錘,打得人毫無招架之力,反倒是挨打的人不對?它們可恨,該殺!他們不死,女兒難活!」李凌冰端端正正跪好,直起背,抬起頭,正視上座的聖人,沒有一絲妥協。

聖人卻言:「謝氏父子罪不至死。」

李凌冰朗聲回應:「謝氏惡積禍盈,其罪有三。」

聖人微張開眼睛,「哪三罪?」

李凌冰濡了嚅乾涸的嘴唇,目光越發堅定,「其一,其身不正,越俎代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國是聖人的家,國庫撥出去的錢都是從聖人的錢袋子裡掏出來的。聖人營造太真觀,是積福澤,祈國運的大事,提到用錢,是俗之又俗的大俗之舉。他謝襄也不是戶部尚書,難道是想逼聖人太阿倒持?一言蔽之,聖人的家事,他謝襄一外人有什麼資格評論?」

「謝襄不是急眼朕興造道館,造太真館能花幾個錢?朕剛前腳剛取山東、湖廣之田封給光王,把運河一帶的鹽稅也交給了他,謝襄後腳就出來極諫。諫的是朕家國不分,親骨肉,疏萬民,嫌棄咱們李家的蛀蟲吃空了兩京一十三州的粳米。」

李凌冰咬牙切,「所以,謝襄不明事理,該死!」

聖人淡淡道:「謝襄他不蠢,就是太剛。他是言官,遇事不諫,是真正的尸位素餐。朕生性淡泊,不屑與和這樣的人計較。只是他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那樣的話——猶如平地響雷。就怕有些真蠢人當了真,當成振聾發聵之言也不一定。」

李凌冰匍匐在地,「聖人說的是,若言官個個有樣學樣,在朝堂上大放厥詞,豈不是丟盡我泱泱大國顏面?「

聖人久默不言,良久,意味深長道:「言官不言,是亡國之症。你說話要當心。」

「女兒該死,一時失言,請聖人責罰。聖人有大人之量,容人之度,女兒眼皮子淺,看不到事情的另一面。」

聖人氣沉丹田,說:「把話說下去。」

李凌冰復又起身,深吸一口氣,「其二,臣不事君,父不教子。謝襄身為臣子,本應猶子事父,諸事恭順,他卻反其道而辱罵君父,危言聳聽。他身為父親,教子無方,教得那逆子無天無地,一味地像他老子一般鐵打心腸,動不動就引經據典,有犯無隱。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禮,不智,不信之人當殺之而後快。」

「臣反君,子反父,奴反主,卑反尊,這又繞到亡國之言上去了。」聖人冷哼一聲,「朕不是傻子,謝襄只是動動嘴皮子,還算不得反君。朕倒覺得,他這個父親做得好,幾個豎子在牢里一個勁地罵朕是昏君。」

李凌冰說:「自古臣事君以忠,後,君事臣以禮。所以,聖人不必憐惜謝氏,就當千刀萬剮。」

「你說反了,」聖人站起身來,如一座山雨欲來的巨峰,陰雲密布,雷聲隱隱,他從上而下睥睨李凌冰,「你這是把朕當傻子!」

李凌冰再次撲到地上,「女兒不敢。」

「你的話還沒說完,繼續說!」聖人理理衣袖,重入定打坐。

李凌冰蜷縮在地上不動,「其三,顛倒是非,其心可誅。謝氏妄圖以異端邪說引燃朝堂,致使朝局沸如一鍋熱粥,人心惶惶,群言淆亂,眾口鑠金。不殺謝襄,不能止謠言,久而久之,恐怕積非成是。」

「好啊好啊,太真,你打量朕聽不出來?你言之鑿鑿,字字剔骨,不停地提醒朕,謝襄他是個好言官,好父親,好榜樣,朕殺他囚他,會引得群臣激憤,怨聲載道!他謝襄其心可誅?不,你太真才是其心可誅,聰明過頭!」

聖人的聲音渾厚高亢,響徹丹房,如從天上劈下的一道雷。

任憑這雷落在李凌冰身上,一瞬間也就化作了柔和的風,沐風育出女子的柔靜美好,她雙手平行放到地上,額頭貼地,嗓音平靜,「女兒又說錯了話,請聖人降罪。」

聖人冷哼道:「你沒錯,錯的是朕!」

「女兒不敢。」

「你不敢,也說得夠多了。朕告訴你,朕要將謝襄剝皮揎草。」

李凌冰的心跳漏了一下,臉上頓時一白,神思飛轉,「稟聖人,謝氏還有一孫遠在眉山,要殺謝襄父子,連他也殺了吧。俗語云,斬草要除根。」

丹房裡極靜,唯有爐子裡的火噼啪作響。

良久,聖人說:「朕有說要動謝襄的兒子和孫子嗎?他們——」聖人故意拖長音,一字一頓,「罪不至死——在詔獄待幾天死不了人的。」

李凌冰說:「聖人仁慈,萬民之幸。還請聖人把謝襄之孫抓進宮來,逼他學道,成為謝襄口中最道貌岸然裝腔作勢的道士。」

聖人聞言,嘴角向上抽了一下,「你倒是會折騰人。罷了,此事再議。朕出去散一散,這爐丹你替朕看著,」聖人從李凌冰身邊走過,李凌冰順著他的方向跪拜,聖人的身姿在光中然灑脫,「丹不成,你不許站,還有——不許吃飯!」

聖人飄出爐房。

李凌冰的身子往旁邊一歪,徹底鬆了一口氣,揉一揉自己磕得生疼的膝蓋,錘一錘僵硬的背,等身子徹底鬆弛下來後,才慢慢吞吞重跪好,直起腰,跪在氤氳草木香氣的丹房裡,熬過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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