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克今天身上沒有酒味。
李凌冰終於弄明白,那些酒味掩蓋住了什麼——他軀體上的疲乏與?情緒上的低沉。
這一切是嚴克從未有過的。
他在軍中,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李凌冰轉身,卻發?現自己視線平移是一堵牆,她冷笑一聲,在心裡問候了嚴克的祖宗一遍。
嚴克正垂眸看東市裡的犯人,頭也不?轉,光靠鼻子嗅嗅,耳朵動動,就小聲問:「來了?」
李凌冰怨恨地?盯著?那堵牆,輕「嗯」了一聲。
嚴克問:「怕嗎?」
李凌冰的目光都要把牆鑿穿了,「我估摸是怕不?了的。」
嚴克轉頭,原本?凝重的神情突然鬆弛下來,眉眼皆笑。
原來某人個矮,頭只?堪堪高出鼓樓牆半寸,眼瞅著?是白來了,難怪語中帶氣。
嚴克喉珠滾動一下,試探問:「我背你?」
李凌冰暗想,想得美,小狗崽子一肚子壞水!
「不?要,我們從來都是肩並肩站著?,誰都不?能壓誰一頭,你——噯?」她的聲音揚在半空,被攔腰舉起來,擺到鼓樓城牆上,雙腿懸在空中,驚惶失措地?亂踏。
嚴氏家僕紛紛抬頭,看見一雙女人的繡鞋對著?他們的頂心,相互心領神會地?笑笑,順便伸手驅趕行人,「看什麼看!沒你們什麼事!」
嚴克也爬了上來,朝她身邊湊湊,「別?怕,不?會摔到你,我拉著?你的手?」
李凌冰才不?怕高,她把身子朝旁挪了挪,把手藏到背後,探出頭去,瞧東市的犯人。
犯人們穿著?灰白囚衣,一排排跪在地?上,李凌冰數了數,一共三十七個。他們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低垂著?頭,雙手被粗繩綁在背後,腳戴鐐銬,脖子後面插了塊木板,用硃筆寫著?「死?囚」二字。
李凌冰問:「今日,斬的是哪些人?」
嚴克回答:「李湘母妃的娘家人。」
李凌冰歪垂頭,「真可憐,男人爭權,關女人什麼事。李湘母妃和?壽昌公主倒是等來了天恩,弟弟繞了她們一命,只?閉居佛寺而已?。」
嚴克用黑眸打量她,「我知道,是你替她們求的情。」
李凌冰道:「她們本?來就無辜,就算活命,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無辜?
嚴克想起壽昌公主的所作所為,加上壽宴上令太真受辱,他沒剮了那位公主,已?算是便宜她了。
有些事,嚴克並不?想讓李凌冰知道。
譬如,是壽昌公主想要趁捻軍之亂溺死?她,又譬如,他知道壽宴上,她是如何受人□□,又又譬如,他給了壽昌公主駙馬一個選擇,自剜雙眼換一條小命,又又又譬如,他讓壽昌公主親眼看著?夫婿剜眼睛,並命她以白紗覆眼,他要她今生今世永不?見天日,見了,她就要死?。
他不?想她難堪,想起傷心事,更重要的是,他不?願讓她覺得,他刁鑽,他心軟憐惜女人,卻又是這世間?最殘忍心狠之人。
見嚴克久久不?說?話,李凌冰說?:「你大概覺得,我是婦人之仁。」
嚴克道:「你是觀音,渡凡人。我是鬼差,索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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