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甫一关上,力气便像被抽走一样地滑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所一直害怕的事情,即使还未发生,但是听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老天为什麽要这样捉弄他?是因为罪孽深重,还是死有余辜?
所以现在才让他在这样的不安里深深地煎熬,被自己的良心无尽地谴责。
叶倾云的声音在他耳边阴魂不散地回荡著。
「你自己的手上同样沾满了血,你杀过的人不比我少!」
方孝哉低下头,看著自己的双手看得出神,彷佛在一片漆黑里可以看见自己的手上鲜血横流,浓重的血腥味,分不清是自己刚沾上的,还是早早就已经染上的。
洗不掉的,永远都清洗不去!
不!
他蓦地惊醒,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走到桌边,摸到桌上的铜烛台,手指颤抖得几次都拿不稳,但最终还是被他拿了起来,尖的那一端指向自己的喉口。
或许他醒来便是一个错误!
他不该醒过来的,所以他不能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
锐物刺穿皮肤的疼痛清晰的传来,他曾经害怕自己死去之後在鬼差面前连名字生平也报不出来,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罪孽深重之人,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手指抖得越发厉害,他想,只要刺下去,一切便都结束了……
「……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你也知道夫人发起病来谁也不认识,见著相像的就喊二当家的名。人还是她捡回来的,说不定大当家为了安抚她就这麽认下了,反正什麽都记不得,也没什麽影响。」
就在手指将要用力时,方孝哉的脑海中莫名闪现那几人的对话,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方孝哉静站在那里努力地回想,於是脑海里各种影像蜂拥而至,意味不明的梦境,梦境里的人,那些陌生的称呼……
「哥,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外人不给喝。」
「方大哥,等你回来若尘亲自为你点茶。」
「大少爷,快走!」
方孝哉垂敛下眸眼,眉宇间堆了几分凝重。
或许自己……不该这麽早下决断!
这样想著,缓缓放下手里的铜烛台。本来他就在疑惑自己的身分,被那几个手下这麽一说,便更加重他的怀疑,只是之後发生的事让他过於震惊,慌乱中一下失了分寸。
自己不该这麽轻易去相信叶倾云,尤其他对自己的过去欲言又止、避而不谈的态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但是在一切都没弄清楚前,自己不该这麽决断。
想到这里,心中便释然了许多,摸了摸被刺伤的脖子,却是为著方才自己如此之傻的举动笑了起来。
叩叩!
门被轻敲了两下,敲门的人力道拿捏得刚好,伴随著敲门声响起的是叶倾云低沈醇厚的声音,「隐风,你在里面吗?」
方孝哉愣了一下,想起不久之前那人暴戾的言行,有些不想见他,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门没拴。」他回道。
门嘎吱被打开,靴子蹭过地面的声音。
「怎麽不点灯?」那人说著,脚步声向他这边过来。
他慌忙将手上还抓著的铜烛台藏到身後,却不小心硌到身後的柜子,烛台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滚远。
「是没有蜡烛了?」
叶倾云问道,接著他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从自己身前走开,柜子被打开,火石喀哒喀哒而後嘶地擦响,他能感觉到微弱的光,然後似乎有一团阴影挡在了面前。
「隐风,你脖子这里怎麽了?」
方孝哉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方才正要做什麽,於是转过身,「没什……」话音未落,对方的气息已近在咫尺,温热的手掌贴上颈脖,手指正按在刚才要刺下去的地方,也就是喉口,亦是不久之前刚被他掐住的地方……
方孝哉忍不住地打了一个颤,却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那里轻轻摩挲,好像怕他会疼一样的轻柔,又好像怜惜和心疼一般。
「对不起,白天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情绪。」叶倾云低声道歉。
其实他一早就在门外,看到那个人拿著烛台将尖细的那头对准自己颈脖时,叶倾云几乎就要破门而入。
那个人并没有做错什麽,甚至因为他的存在,夙叶的病情稳定了很多,但是自己却强加了这麽多不属於他的负担到他肩膀上。
在江上追逐著刺激与腥风血雨的生活,混迹得久了,竟然都差点要忘记了,这世上,还有本质纯善的人……就好像他一样,明明什麽都想不起来,明明连眼睛都看不见,但依然坚持著他觉得正确的处事原则。
一瞬间,叶倾云升了一种遐想,不知道这个人失去记忆之前是什麽样子的?但是……一旦他恢复了记忆,他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想到这里,叶倾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不太愿意他离开……
为什麽呢?
叶倾云想,也许他有些地方真的和隐风很像,所以自己一想到他会离开,才会产生不舍的情绪……一定是这样的。
方孝哉有点难以想象叶倾云这样狂傲暴戾的人放下身段道歉的样子,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咽了一口口水,但却说不出话。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不敢,也不知道该说什麽。
原谅?还是要继续追问自己的过去?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踌躇,叶倾云再度开口,「先是失忆,现在眼睛也看不见,是谁都不会好受。大夫说要放宽心不要过於伤神,所以我才不愿和你说你的过去,怕你想得太多反而不好。而且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