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听见自己胸膛里迸出毫不留情的嘲笑,里头有个小人笑得打滚,几乎喘不上气来。
重新开始他可真敢想啊。
姜姮奋力挣脱他,拎着衣裙往外跑。梁潇几次揽住她的腰想把她拖回来,她反抗得太厉害,梁潇生怕伤到她,便放手任她去,只在身后跟着她。
眼见她跑过廊屋、亭阁、无梁桥,竟往正门去,俨然是要出王府,梁潇慌忙上前抱住她,在她耳边说“姮姮,你没有户籍和路引,是出不了城的。”
姜姮不管,仍一门心思要出去,手脚并用胡乱踢打。
梁潇紧箍住她,耐心与她讲道理“真当现在是太平盛世吗到处都是饥荒和流民,你一个弱女子,是没有命走到成州的。”
“你已经七年没有出过门了,你找得到去成州的路吗”
也不知是力气耗尽,还是这话起了作用,姜姮的反抗渐渐变弱,她呆滞地看着王府那朱漆雕花大门,身体瑟瑟抖,潸然泪下。
梁潇万分的内疚和心疼,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拥着她,在她耳边不住地说对不起。
姜姮麻木地道“你若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派人送我去成州,我要去找我的爹爹和哥哥。”
梁潇贴向她的侧颊,两人的泪混浊相融,脂粉黏绸,如多年纠缠难以一把抹净,梁潇痴迷不舍地去吻她的唇,摇头“不行。”
姜姮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决绝坚定,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自私的男人,哪怕拼得一身剐,也要走。
她将自己关在寝阁里,抱膝坐在地上,环顾四周,罗帐华衾,妆台明镜,见证了这荒唐破碎的七年。她不肯再上那张床,夜间梁潇若想将她抱上去,两人势必要打一架,动静太大惊动了薛皋院,许太夫人病好了大半,非要出来看热闹。
被梁玉徽好说歹说劝回去。
梁玉徽夜夜听见那好似拆房揭瓦的响动,又好几日没见姜姮,生怕她在自己兄长手底下吃亏,到夜间那动静再响起来时,她忍不住去看了看。
下人都聚拢在院子里,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这个时候抻头逞能。
梁玉徽硬着头皮推开寝阁的门,只见梁潇横抱着姜姮非往床上送,边送边絮叨“地上凉,睡久了来癸水时会更疼的。”
姜姮强烈抗拒,在纠缠中凤钗滑坠,丝罗衣袖被撕裂,床帏珊瑚坠饰被拉扯得叮咚乱响,荒唐且混乱。
梁玉徽实在看不下去,上前道“兄长,您放开姮姮。”
梁潇稍一松神,姜姮像条滑溜的鱼儿自梁潇怀中游走,扑下床,抱膝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呢喃“我要和离。”
此话一出,梁潇和梁玉徽俱是一怔。
寝阁内死寂沉沉,梁潇凝着姜姮,“你再说一遍。”
“我要和离”姜姮霍得站起身,目光湛亮无畏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的缘分早就尽了。”
梁潇竭力克制“你胡说什么当年,你为了我可以与辰羡退婚,你分明是爱我的。”他于慌乱中抓到一分安慰,靠近姜姮,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姮姮,你爱我,我也爱你,从前只是误会,我可以让一切回归正途,我能补偿你”
姜姮把他伸过来的手打掉,嘲讽地笑起来,她穿一身雪样素白的寝衣,偏绣了红蓼灿烈似火,彤彤开在裾底,随她的动作而摇曳。
“你补偿什么你是能让时光倒流,还是能把你侮辱我的那些话收回去,亦或是,你能让我们的孩子活过来”
梁玉徽惊诧“孩子什么孩子”
梁潇黯然不语,姜姮看向他,“你妹妹问你呢,你说啊,什么孩子。”
他抓住梁玉徽往外推,声音都在打颤“跟你无关,你不要掺和。”
梁玉徽被迫后退,一边退一边追问“什么孩子”直到被推出寝阁,梁潇飞快关门,扣上木栓,回过头,顺着门扉慢慢下移,跌坐在地上,颓然捂住头。
他努力挣扎二十年,不择手段攀那架青云梯,只想余生摆脱那惨烈不堪的命运。可是一夕之间,竟像被打回原形,从未有过的无措、痛苦、悔恨。
沉浸在低沉中许久,梁潇惊觉寝阁内过分安静,心慌地抬头,去找寻姜姮。
她就站在床帏边,碎金璎珞坠下抵在耳鬓间,被明晃晃的宫灯一耀,面容上泛着珊瑚般瑰丽灿红的晕影。
她已经恢复了冷静,目光清凌凌的,落到他的身上。
眼中没有憎恨,没有痛苦,只有极空洞涣散的一片。
梁潇极度不安,疾步上前想拉她入怀,她后退一步,梁潇探出来的手便落了空。
“姮姮。”梁潇竭力维持他的镇定,绝不肯在姜姮面前展露他的软弱,他反复吟念她的闺名,似是要自这闺名中汲取养分,他道“我可以补偿你,我能恢复姜国公的爵位,我能把你们姜家失去的荣耀地位都还给你们。”
姜姮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在过去上演过无数回。
当年把她从王府带走时,喂她堕胎药时,逼她嫁给他时也是这么对她许诺,会给她三媒六聘,十里红妆,风光正娶。
好像每每两人走至绝路,他总觉得可以用交易力挽狂澜。
她不说话,梁潇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在乎荣华,但是你兄长的前途你也不在乎吗恢复爵位他便可以如愿从戎为国效力,不必四处碰壁。你的侄儿们也可以凭借荫势赚一个似锦前程,你父亲可以安享晚年。还有”
姜姮倏然抬头“还有什么”她唇边噙起微讽的笑意“听上去真诱人。可是,我累了。父亲、兄长、侄儿我实在没有力气去肩负一家人的荣辱沉浮,如果不能享受侯门富贵,那么普通百姓的日子也过得。粗茶淡饭,荆衣钗裙,也没什么不好。”
梁潇神色微沉“不可能。”
他的耐心终于告罄,凝着姜姮的双目,道“你心里该有数,和离是绝不可能的,我们是拜过天地,山盟海誓过的,此生不离不弃。”
他几分笃定,几分疲惫地呼出一口浊气,又是那个矜贵冷硬的靖穆王。他强硬地把姜姮拉进怀里,伏在她的耳畔道“我不会再折磨你了,也不会再约束你,我会补偿你,给你世上最华丽耀目的日子。只要你愿意,选择顺从我,你可以是世上最幸福风光的女人。”
“你仔细想想,我可以等,等到你想通的那一天。”
说罢,他不顾姜姮反对,歪头印在她颊边一吻,而后倏然松开她,后退几步,冲她极柔情一笑,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