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卯时末,马车回到了公主府。
季如光先跳下车,却着马车直接从后门绕进了院中,这样便不会有人看到公主的出入。
在踏出马车的那一刻,符寿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既然犹豫不决,那不如放下感情,只走自己觉得正确的路。
眼下的史家大案,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对于季如光来说,他对史家十分熟悉,为了搜集飘沙资料,他不止一次在各种大墓与史家的盗墓之徒遭遇。
他早就知道这个家族牵涉邪法,这次带着符寿安去兴都坊,本来是打算给她一次演练法术的机会。
不过他并未料到,史家也与飘沙有莫大渊源,而符寿安经此一役,居然领悟了业火。
太快了!快得甚至让他有些怀疑,符寿安在短短一个月之内进步神,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有什么其他因素,在背后不断引领着她?
不管怎样,公主成长越快,他的目标便越容易实现。
需趁着史家案,加符寿安离开京城的进度。
公主秘密回府不久,便有几匹快马从季如光宅邸中冲出,孟伯礼冲向皇城,雷敬驰驰向京营节度衙门,鱼绍玄带着人觐见太子。
他们传达了同样一个信息——公主扶乩祈福,在幻象中看到了京城有妖气。
妖气自然是从城中最荒芜、阴森的一座义庄直上夜空,飞入鎏金坊的史家大宅。
“……再从史宅冲天,化黑气,与宫城上空之黄气相缠,斗良久,二者尽化龙,黄龙不敌,坠入琉璃海……”
奏折是季如光与符寿安商议后写就,语气急迫,字迹潦草。
“若百姓们再次认定殿下是‘圣女’,将来便可借各类祈福之名,正大光明地出府,那时候我们便可寻机遁走了。”
“妖女圣女,全凭悠悠众口。”符寿安坚定地说,“哪个能让我早走,我便扮哪个。”
“可殿下如何认定,陛下这次会同意你亲临史家大宅?”
“因为本朝是土德,尚黄色。折子中提到的黑龙是水德。水土相战,那是动摇国本的事。”
符寿安自信地说,她对这位父皇太了解了,“他必会派范公公同我前往。”
符庆泰死盯着眼前的鱼绍玄,忽然“噗嗤”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他虽嘴上这么说着,可一群亲随早已在身边等候,身披甲胄,腰跨兵刃,只待太子一声令下,便可出去史家大宅。
鱼绍玄让手下退后,他躬身向前,压低声音说:“小人原本也不信啊……可公主半夜里忽然疯似的大喊大叫,季大人便慌了——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他可要掉脑袋的。”
符庆泰见他竟是个“机灵人”,面色也和缓了一些,想问出点别的:“你们不是一直在查那个粮仓案么,听说也跟史家有关?”
“嘿!”鱼绍玄的眉头拧成一股绳,“就说跟着季大人没果子么,粮仓案里有个妖人,原是张废人的奶妈,为主子寻仇,想刺杀季大人和公主来着。我们对付活人有两把刷子,可谁愿跟这些不生不死的怪物打交道啊,我还死了个弟兄……”
符庆泰不耐烦道:“别废话,我问的是史家。”
鱼绍玄看看左右,面有难色。
“直接无妨。这些都是我的亲随,信得过。”
“史家有个粉头,在京城贵人中售卖媚药。她交代说……”
“交代什么?!”
“她说……宁安公主殿下的奶妈,曾找她买过不少……”
符庆泰厉声道:“诋毁皇亲,你不要命了!”
鱼绍玄忙跪倒在地:“殿下息怒!可……那话也不是我说的啊……”
几个劲装亲随快步而入,向符庆泰依次耳语,令他脸上阴晴不定。
他站起身猛然拔剑,指向鱼绍玄胸膛:“你在这里拖延絮叨,大概只是误我时辰,使本宫去不得史家大宅。”
东宫卫率叫道:“殿下!如何去不得?您且在此坐镇,由臣带兵前往有何难!”
“不必了。”符庆泰狠狠将剑掷落,入地三分,阴恻恻地笑起来:“老范和公主同去了,京营的兵马还将史家围了个遍。”
“没想到啊——我还一直纳闷,季如光一个小小四品武官,他哪来的胆子掺和到皇家隐秘中来。”符庆泰喃喃道,“他背后站着七呆。符庆锡倒了,得利者可不止我呢。”
旁边两个老太监忙给太子施眼色,毕竟鱼绍玄还在这里。
“让他听!”符庆泰丝毫不以为意:“我是储君!回去告诉七呆和季如光,识相的就别在背后整这些鬼蜮伎俩。许废人母子现在什么下场,他们知道。”
太子拽过一柄长枪,将一名净尘司士兵穿胸而过,钉在大殿上。
史家大宅,大概是鎏金坊最恢弘的一处私人府邸了。
据说本朝定鼎时,大煊朝的兵曾和前朝末帝在此血战,将一众皇亲贵胄和宫女太监杀了个干干净净,故而京中视为不吉,地价颇贱。
史家却瞅准了机会,没花几个钱,便将那末帝殒命之处,以及周围的房屋、荒地一并买下。百年以来,后世子孙不断加盖,最终形成了一座横跨数个街区的巨大深宅,鎏金坊也因此成了京师巨富们竞相安家的地方。
高墙连绵,每隔百步就有一望楼,虽然修成了观景台的模样,但上面却穿梭着身负箭囊、腰挎长刀之人。
大门金碧辉煌,上面有先帝题就的“陶丘”二字,意为史家可比肩陶朱公范蠡。
只不过,史家从未开启过这扇陨铁打造、重越万斤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