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于婆又坐在摊位后面,等着顾客上门。
得有三四十年了吧,这么一想,时间过得真快,那时她还是孩子,父亲是代销店的营业员。那时,她和家中姐弟是学校里孩子们羡慕的对象,认为他们姐弟有吃不完的糖和吃不完的零食。
事实是没有的,有忙不完的活是真的,在别的孩子快快乐乐去玩耍的时候,他们还得在家中帮忙,盘货点货卖货收货进货拆货,这些占据了一家人的生活日常。
当然,于婆也不以此为苦就是了,她后来能嫁到圩上,也是因为常随父亲去供销社进货,被婆婆看中,托人说媒,才嫁到了圩上。
但世事难料,嫁人的时候,她高兴,娘家也高兴,谁能想得到日后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当初的美谈,到了后来,也成了婆婆怨毒咒骂,后悔不迭的心结,消耗了她的生命。
如果非要说她克谁,于婆只承认,婆婆的确是因为对她的怨恨,对当初娶她做儿媳后悔,郁积成重病,不治去世的。
但那怨恨来得也好没道理。
公公是因意外去世的,她的丈夫儿子是因病去世的,小姑子是在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去世的,婆婆则原本身体健康,只是因悲伤过度病倒,伤心难解中,心里可能生了变化,又听信了别有用心之人的闲言碎语,身体才逐渐差下去,一病不起的。
所以这能怨怪是她命硬克亲吗?
分明是遭逢不幸,又遭小人挑拨,她怎能不抗争,不为自己正名?
再说,妥协了就没有她们母女的容身之地了。
可惜女儿总是想不明白这一点,听信了她那些父族血亲的挑拨,不相信她,针对她这个母亲。
但不要紧,她会为自己正名给所有人看,她不是什么不祥之人,也没有沾谁谁倒霉,她要击破所有关于她的谣言,扬眉吐气。
看着走过来的女学生,于婆挂上笑容,和气招呼:“阿妹,你看要点什么酸料?”
女学生和她视线一接触,便低下了眼,看了一遍摆着的酸料,又看招牌,想了想,问道:“我可以试一试这酸料吗?”
“可以的可以的。”于婆忙拿竹签给她扦了一块萝卜屁股,“想吃辣的就蘸一下辣椒水,我们家酸料不是醋精腌的,好吃着呢。”
女学生在她期待又立马不好意思地移开的目光中接过酸萝卜屁股吃起来。
“咯”清脆的声音随牙齿咬合破开酸萝卜屁股响起,咯吱咯吱声中,酸香清新的汁水随着咬嚼在口腔中迸开,催人不断吞咽,涌起一阵满足。
是张家姐妹花酸料的味道。
女学生咽下这才打开胃口,勾出馋虫的酸萝卜,说道:“我要两块酸萝卜,两块酸黄瓜。”
目光在玻璃瓶上滑过,看到酸莲藕和酸木瓜,嘴巴动了动,想说这两样也各要一块,但一想萝卜黄瓜已花去九毛钱,忍住了。
算了,明天赶圩或后天来上学再买吧。
于婆激动得手连拿了两次,才拿起了竹签,给女学生扦起她要的酸料。
张灵悦说,不相信谣言,但也要正视谣言造成的影响力,刚开始卖酸料,不宜勉强。
也许以前于婆做生意会被孤立,但孤立于婆的那代人,已是过去式,新的一代人成长起来了,年轻人是最富有反叛和进取精神的,就算家中大人反复耳提面命,也恐吓不住年轻人一颗好奇探索的心。
所以,于婆这里宜静守,有人来买,和气周到招待就好,不要过度推销。
于婆问这个度怎么掌握,过度推销又是什么,张灵悦详细问过她们家在代销店时,是怎样卖货的,接着让她就按着那时候的和气周到,朴实待客。
重点是朴实。
至于过度推销,就是像圩上的那些嘴上抹油的,殷勤吆喝,满嘴的甜言蜜语,谄媚讨好,说得天花乱坠,花里胡哨的摊主。
老实说,于婆做了多年的泼妇,让她甜言蜜语她也甜蜜不起来。
但张灵悦说态度上也不要过于谄媚讨好。
收了钱,笑着目送女学生离开,于婆默默咽下了一句“阿妹要是觉得好吃,日后常来”的话。
因为张灵悦说,这会给人压力,不要说,就仍然当这里是代销店,来了就卖东西,不来,或来了问问又走也不强求。
于婆本来不同意的,她住在圩上,早知道社会风气已变,过去那套不吃香了,如今已是口甜舌滑之辈的天下,要还拿供销社代销店营业员的那种态度做生意,是卖不出去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