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坐不住。」
傅言之攏住他發涼的指尖,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先這麼堅持一下,咱們去醫院,你有哪兒不舒服?」
小火爐反應了半天,回道:「頭疼,嗓子疼,哪兒都疼。」
高燒的人渾身酸痛是正常的,傅言之耐心地聽他嘀咕完,又問:「還有嗎?」
「想……」周末好像是抽搐了一下,回道:「想吐。」
應該是暈車了。傅言之眼神掃了一圈,從車座後面拿過來一個公文包,將裡面的文件抽出來扔回去,又把公文包的口敞開,把周末沒什麼力氣的小腦袋瓜扶好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公文包朝他臉前面一伸:「吐吧。」
周末原本還挺明顯的雙眼皮被燒成了好幾層眼皮,半睜開自己的眼睛,伸出手去對著那個包微微一推:「吐不出來。」
胃裡空空的,啥都吐不出來。周末秀氣的眉毛都快打結了,看著樣子難受得很。
「那你先睡一會兒?」傅言之輕聲和他商量,「到醫院了我送你過去。」
周末白著一張小臉不說話,等車停下,他撐著車門顫顫巍巍地要站起來,說道:「麻煩你了啊。」
眼睛好花啊,周末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的,就像沒有信號的老舊電視機,嗡鳴聲一直在耳邊響著,呼出的每一口灼熱的氣息好像都會把氣管灼穿,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一塊不疼的,每走出去的一步都像是走在鋼索上。
眼前的天和地顛倒了過來,他一時支持不住,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就要摔倒在地,卻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被黑霧吞噬之前,他聽見了耳邊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周末做了一個夢,夢裡的他才三歲,站起來還沒有大人的腰高,說話還大舌頭,正跟在一個女人的身後邁動小短腿奮力地跑著。
「媽媽,媽媽你等等我嘛。」
小孩子說話還有一些大舌頭,踉踉蹌蹌地在女人的身後跟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窩不蘇服。」小孩子說,「媽媽你等等我嘛。」
女人猛地停下腳步,小孩腳下一個沒剎住車撞上去,卻被女人一把推開:「你幹什麼!」
「媽媽我跑不動了。」
「別嬌氣!快趕不上車了!」女人在他胳膊上擰了一下:「錯過了大客車我饒不了你。」
小周末被狠狠地擰了一下,捂著胳膊,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布滿了水霧,含著一泡眼淚。其實如果女人再細心一些可能就發現孩子有一些發燒了,但是很可惜那個女人並沒有發現。
小周末跟著女人跑了一路,背著自己的小背包哈赤哈赤地喘粗氣,站在車站裡好像終於能鬆了一口氣,就見遠處駛來一輛大客車,小周末還沒等喘勻氣,就被身後的女人推搡了一把:「上車!」
客車的台階那樣高,周末扭過頭看她一眼,又看了看車子上正在忙著檢票的乘務員,兩個人好像都沒注意到這個小豆丁爬不上大客車,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是沒有上前幫一把的意思。
小周末把自己背包往大客車上一甩,抓住扶手使出吃奶的力氣才爬上大客車,他站在車上回頭看著面前的女人,懷裡抱著自己的小背包,稚嫩微啞的嗓音問道:「媽媽你不跟末末一起嘛?」
可能是小孩子問這句話的時候神態過於可憐,女人看向他的態度顯然緩和了一些,她說:「你先上車,媽媽在終點站等你。」
「誒!小孩子半票。」乘務員拿著小本本走過來,問他們兩個:「你們買票了嗎?」
「他還不到一米二,不是說這麼大的小孩子免票的嘛?」
「免票是你買了大人票,孩子票就不用買了,怎麼著,合著您在這兒跟我鑽空子呢?」
「屁大點兒孩子,你隨便往哪個角落一塞就是,怎麼還能多要一份票錢!」
「你當這車是你家的啊,說塞就塞!這么小個孩子你給他買張座位讓他舒舒服服坐著能怎麼?」
「沒錢!我就把孩子放你這兒了,敢把他趕下來丟了就怪你!」
女人扔下那句話,都不顧乘務員的阻攔,一溜煙地跑遠了,周末站在車裡眼巴巴地看著媽媽遠去的背影,一轉頭就和乘務員對視。
那個乘務員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人,身材很壯實,站在小小的周末面前好像把他小小的身體照在了陰影里。小周末抱著背包往後退了半步。
「小屁孩兒,坐檯階那裡去!這車上可沒有你的位置!」
小周末麻溜地抱著自己的背包坐到台階那裡去,這種行為其實是非常危險的,車輛行駛的過程中很容易受傷,但是周末當時只是一個說話還大舌頭的小孩子,根本不知道乘車安全這一檔子事。乖乖地抱著膝蓋坐在那裡縮成一小團。
車廂里悶熱,汽油味汗腥味還有一股韭菜盒子味道夾雜在一起,熏得小孩子腦仁疼,本來人正在發燒再加上暈車,被這味道一熏更難受了。
好難受啊。小周末的手掌捂住嘴巴,懨懨地靠在扶手那裡,擰著小眉毛獨自忍受。
乘務員正吹著小風嗑瓜子,見周末坐在那裡,惡劣地笑了,她問:「小孩兒,你媽把你扔在這裡,是不是不要你了?」
小周末聞言扭頭看了他一眼,水靈靈的大眼珠子像是沒有焦距一樣盯著她看,過了一會兒就聽見聲音細弱道:「可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