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明虽盛产金玉矿宝,终究禁不住他这样铺张浪费,更何况
“你,动作快些,懒骨头!”
响亮的一鞭子如惊雷炸开,那拖着满车金块的万明男人被抽倒在地,背上顷刻多了一道火燎似的鞭痕。
他嘴角淌着白沫,脸朝下栽进尘土里,双膝却支在地上,挣扎着仍想爬起身。虬枝似的双臂在土上胡乱抓着,像两条乱游的长蛇。
如此情景,我看得心中一阵翻腾,冲着监工道:“你何必打他,不是还有二十多日么?且叫他到这阴凉处歇歇,从那冰池子里舀一勺水给他消暑。”
“贵人心善,”监工腆着笑脸躬身凑上来,“这些人有劲得很,就是懒。贵人是软心肠,可他们是贱骨头,今日放一个明日放两个,将来个个装病摆懒,金玉道不成,谁来体恤臣呢?”
这事我本没有权利管,遂睨他一眼,只能作罢,摆手道:“你把这些冰化的水都分给他们,我这儿不热,用不着。”
“是。”监工抬手让两个小奴将冰池抬走,毕恭毕敬地退下,转脸重又开始恶声恶气地挥舞铜鞭。不必说,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的。
他们这些人一日到头无暇饮食,我特意拐弯抹角地向伽莱讨了一坛冰来,为的就是让他们留一口气。
冰池一去,热气猛地窜上前来,仿佛面前摆了个大火盆。我只好快抖腕扇着折扇,面上三五刻便挂上了汗珠。
再看方才倒在地上的人,那两条青筋凸起的虬臂已经不动了,整个人以扭曲的姿势拱在地上,像座静静的沙丘。
旁人看了看他,将他面前那碗凉水倒进了自己的碗里。
空中弥散着炙肉的臭味,我无力地抬眼看着,疲惫一阵阵涌过来。
日头升上半空,侍奴请我就近入公主府歇息。我正要点头,忽而被一抹闪烁的金光迷了眼。
抬眸看去,那车上的金砖里头露出一点玄色,十分奇怪。再细瞧,我才觉这金砖面上有一圈突出的金片,似能向两侧滑开。
一股不祥之感登时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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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金砖中藏有玄铁长管,内附白羽箭,箭簇上三道血槽,被射中之人必会重创。”
在公主府里,我终于见到了久未露面的宴月。
伽宁纵火那日,他因放心不下我身处火场便偷偷躲在远处屋檐上观望,却不慎被伽牧的护卫捉住。
奇怪的是,伽牧未曾杀他,反而以制暗器为由将他留在了宫中。后来宴月趁着奉上新制暗器之机刺伤伽牧,这才逃出重重叠叠牢若金锁的王宫,躲进了公主府里。
难怪伽牧放手让伽莱负责筑道之事,原来是自己受伤未愈。
“这是你做的?”我小心摆弄着金砖,寒光凛凛的箭簇上涂着层泛青的涂料。
“我不知他是何意,只是为了保命……”宴月垂着密而颀长的睫羽,遮住了浓丽的翠绿眼瞳,“主子别碰,这上头涂了宫中的秘药,会死。”
我猛地合上那片金片,出冷冽却丝滑的刮擦声:“这砖是用来砌金玉道两侧金柱的,共一百八十柱,成对分布在玉道两侧。这样含箭的金砖共七百二十块,每柱四块……伽牧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这金玉道是为了迎接拓骨使团才筑的,金砖里的暗箭亦是为了刺杀拓骨人。
那日深情绵长的吻重现在脑中,我低头看了看手指,仿佛拽住他丝时的触感还未消逝。
拓骨王子……伽萨……
伽牧此举,若非单纯记恨拓骨人,便是坐实了拓骨使团中有他要防备之人。不论是谁,终究是他不喜之人,也是我可以拉拢之人。
蓦地,我明白了伽牧的阴恶之处。
此金玉道名义上由伽莱监工修筑,一切筑材用料皆由他肯,若是拓骨使团在步上金玉道时被暗箭所伤,必会追究到伽莱身上。到那时再由监工供出我来,便是一石三鸟之计。
拓骨王子难逃一劫,必会在万明与拓骨之间引起轩然大波。两国交恶,兵戎相见,不论是哪一方灭亡,伽牧他都能躲在暗处偷乐。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真心实意地恨着世间众人。
这样的人在王位上坐得越久,万明就越像一片飘摇在风雨中的萍草,没在沙尘里的枯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