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向来没本的买卖,从来不畏惧玉石俱焚的下场,但有一种情况最为无解:
瓦还完全,瓷先碎了。
这就尴尬了。
老头也愣了:“皇后娘娘冤枉老臣了,老臣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没有下文。
就在所有人僵持之际,太后的声音响起:“够了,诸位大人所请,哀家已经知晓,大可不必在今日盛会上为难皇后,都退下吧,哀家会责大理寺重审。”
终于博得太后出声,老臣们如释重负,纷纷跪谢皇恩,而后就退出了宴场。很快花园里就恢复了宁静,丝竹之声又起,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没有被扰乱过一般。
只有颜鸢还留在亭前,就像是一个落了队的孩童,不合群地站在不合时宜的地方。
气氛短暂的凝滞之后,太后的声音恰如其分地响起:“鸢儿,坐到哀家身边来。”
众人于是看见,方才还在发呆的颜鸢像是得到了救星似的,转身走到了太后的座前,乖顺地坐到了太后身旁,就像是兔子找到了让它安心的笼子。
原来不止是一个高阁的傀儡,还是一个无能的草包。
得此中宫,真是国之不幸啊。
众人的面色复杂,一言难述,唯有楚凌沉低着头,盯着手心一颗完好的葡萄,眼底盛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光亮。
颜宙之女么?
……
宴席继续,各家的暗潮汹涌也沉入了地底。
此时太阳已经落下,圆月初升,御花园里的宫灯盈盈闪闪,朦胧的夜雾笼罩着锦簇花团,别有一番美景。
颜鸢规规矩矩坐在太后的身旁,肩膀微微佝偻,她这副乖顺又怯懦的模样,又招来了宴场上不少轻视鄙夷的目光。
太后盯着颜鸢若有所思,摸了摸颜鸢的手,叹息道:“你这脾气,倒不似颜宙年轻时。”
颜宙年轻时曾是先帝的一员杀将,说是杀将,却天生长了一张笑脸,仗着先帝宠爱从来就没有吃亏的时候,今日要是他在这席上,只怕早就把这朝堂上的老老小小祖宗十八代都阴阳怪气了个遍,又哪里落这亏?
颜鸢低着头,软敷敷道:“父亲也常说臣妾像母亲。”
太后摸了摸颜鸢的手掌,笑道:“你的母亲我记得是先帝授业恩师,那位常太傅家的千金吧,名门淑女,琴棋书画学得不少,性格也柔弱了些,倒是刚好克颜宙。”
颜鸢轻轻地嗯了一声,不再接话。
万一太后要是突发奇想,真让她来展现下琴棋书画的名门闺秀技能……那她恐怕只能临场装晕躲过去了。
她安静地坐在太后身旁,侧前方便是楚凌沉的龙椅,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楚凌沉瘦削的肩膀,黑色的锦衣之上金线绣的纹路,以及黑锦尽头露出的那一节嶙峋苍白的脖颈。
喧哗之中,颜鸢安静注视着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楚凌沉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似的,忽然间回过了头,他的眼睛如同无底的深潭,幽幽望向了颜鸢。
一时间四目相对。
颜鸢微微走了神。
太后的声音从她身旁响起:“良辰美景,沉儿何不与皇后去花园里赏一赏秋呢?”
颜鸢低下头,她原以为楚凌沉会拒绝,却没有想到楚凌沉闻言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了一句:“好。”
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牵着颜鸢的手,引着她走到了楚凌沉的身侧:“如此哀家就放心了。”她把颜鸢的手交给了楚凌沉,叹息道,“哀家乏了,先回寝宫。”
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鉴秋宴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北侯府与当朝太后的联盟,甚至颜侯本人都未出现,宋寅正之死也并没有掀出多少风浪,新格局已是定局,她也确实没有留在此处的必要。
太后干干脆脆退出了宴席,留下颜鸢独自面对楚凌沉。
颜鸢也想跑,东家都走了,她徒留只会吃闷亏。
只是她的手还在楚凌沉的手中,温热的感觉透过她的指腹,缓缓地传到她的掌心,她只能借力又行了一个礼,不经意地把手抽了回来。
“陛下。”颜鸢微微欠身,“臣妾……”
她想要随意捏个理由好跑路,却被楚凌沉的声音打断。
楚凌沉轻缓道:“皇后喜欢坐船么?”
颜鸢一怔,一时间没有听清楚凌沉的话语,又不敢追问,只能茫然看着他。
楚凌沉的眼睫垂了垂,忽然间弯曲了身体倾身向前,几乎要凑到颜鸢的眼前。
他盯着颜鸢的眼睛,像是一个顽童般勾起嘴角:“孤有……一艘大船。”
他忽然靠近,颜鸢心里一惊,一时间有种微妙的错觉。
好像自己在他的眼里是一件死物,比如碎了的杯盏,枯死的盆栽,明明目光交汇,望向她的眼里却没有半分看活人的生气。
第21章大船
湖畔边忽然起了风,空气中传来湿润的气息。
颜鸢被风吹乱了刘海,抬头时忽见远处的湖面上出现了一尊庞然大物,那东西隐藏在湖上升腾的水汽浓雾之中,眼下忽然破开雾气朝着岸边靠近。
那是一艘……船?
颜鸢震惊地望向湖面,很难想象在一座宫墙之中,竟有如此巨大的船停泊。
此时船身已经靠近岸边,楚凌沉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在她的耳畔低语:“皇后是否要与孤游湖赏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