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梧突然感到了一种浓浓的悲哀,为了苏宸安而悲哀。也许苏宸安早就知道了,他心里应当也有了答案。
苏宸安一个人挺直脊背跪在那儿,孤立无援,群狼环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把他逼上绝路。他双肩犹如刀削斧斫,就连跪着都是那么的倔强坚硬,像极了立在悬崖峭壁上的孤石,风一吹便会跌落谷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许久,向青梧听到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在殿中久久回响。
“我愿意。”
梁帝:我不要脸啦,我不当人啦。
酒至三巡,梁帝起身告退,自言不胜酒力。
苏宸安被众人拥簇在其间,任由那些人围着他曲意逢迎。向青梧想看他一眼都难,两人的视线隔着玉漏铜壶、绰绰人影撞在一起,苏宸安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向青梧扯了扯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一直等到酒宴结束,向青梧也没找到机会和苏宸安碰面。他离席后,只觉心头烦闷不已,整座皇宫盛况如前。向青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落霞轩。
苏宸安还没回来,没人给他留门,他肯定是进不去的。落霞轩大门紧闭,里面漆黑一片。
“我怎么走到这儿了。”向青梧自觉没趣,转身离开了这里。
回到他的寝宫后,璧月为他散了发,早早地便伺候他歇下了,向青梧很快陷入梦境,这次他又梦到了向林鸿。
向林鸿在刚遇到他的时候,正在四处流浪,非常落魄。他资质平平,身上功夫也稀疏平常。赚的钱时常都不够填饱肚子,浑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就只有那张脸了。
但向林鸿是个十足的乐天派,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也能笑得出来。
人潮如织的大街上,向林鸿衣着破烂、蓬头垢面、满脸悲痛地跪在地上,他脑袋上插着一根草标,身旁草席里卷着一具发臭的尸体。
他卯足了劲儿哭嚎道:“卖身葬父啊!各位路过的爷爷奶奶、姐姐妹妹不买也来看看啊!”
“本人今年十八,身高七尺,一百三十斤!身强力壮,手脚勤快,能干活,吃得少!”
“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啊!”
“价格公道又便宜,童叟无欺啊!”
向青梧这时还是一把剑,被他放在身边,耳朵被迫灌入向林鸿中气十足的鬼哭狼嚎,雷声大雨点小。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街边有不少人瞧见这一出,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不多时向林鸿身边便聚集起了不少人,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来围观的大都是女子,向林鸿生的好看,就算涂了满脸墙灰,也仍旧遮不住眼底的神采。不少有钱人家的女眷动了要把人买回去的心思,买回去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厮,或是个看家护院的护卫也好。可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地买男人回去,终归是有些抹不开面子。
于是,过了许久,不管向林鸿喊得有多卖力,还是无人问津。
向林鸿嚎了半天,嗓子眼都要冒烟了,他一边哼哼唧唧地哭着,一边暗自想道,怎么就没人来买他呢?照以往的话早就有大姑娘小媳妇来买他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今天在脸上抹了太多墙灰的缘故?
此时,向青梧的心中却愤恨不已,他一把神剑流落人间,被一个凡人捡到就算了,还是如此一个不知廉耻,品行败坏的人。
这几日他亲眼见证了向林鸿是怎么在一个破庙里躲雨,然后又如何和一个老乞丐相识,两人又是怎么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上演这一出孝子卖身葬父的戏码的。
等到有冤大头上钩买走向林鸿后,他就趁着那户买他的人家不注意,偷溜出来,和老乞丐碰头,两人把卖身的钱五五分……
也不知是最近的生意惨淡,还是他们行骗的伎俩已经被人识破、早已臭名远扬,日过正午,几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人上当,人们渐渐地散去,各干各的去了,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热闹来的。
向林鸿口干舌燥,裹在草席里的老乞丐却睡得正香。他叹了口气,把摊子一收,下手颇重地拍了一把老乞丐。
“醒醒,收摊了。”
老乞丐垂死梦中惊坐起,从草席里钻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来,迷迷瞪瞪地问道:“今天这么快就赚到钱了?”
向林鸿把剑拿起来,擦了擦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随口道:“今天一个子儿都没赚到。”
老乞丐起身将草席卷起来,夹在胳膊肘底下,这张草席睡觉时还能铺在身下,可不能丢了。老乞丐一边拾掇,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没赚到钱,咱两今晚上喝西北风去?”
向林鸿将平山海珍而重之地背在身上,这把剑没有剑鞘,是通体漆黑的一柄巨剑,质朴苍劲,古朴厚重,被向林鸿保养得极好,看起来比他自己的脸还要干净。他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这把剑,吃住都在一起。
老乞丐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今天一个子儿都没赚到,晚饭都成问题,向林鸿竟也不着急,仍旧抱着他那把宝贝剑。
老乞丐忍不住发牢骚,“我说向家小子啊,你这把剑一看便知绝非凡品,若你把这剑拿去当了,换几个好钱。再把你这身行头换了,说不定还能买个媳妇。”
向林鸿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老伯,我早就有媳妇了啊。”
老乞丐奇道:“你这泼皮小子竟然还有媳妇?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不安生守着过日子来和我这个糟老头子要饭呢?”
向林鸿深思道:“它啊,一直跟着咱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