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等着公子回去复命呢,公子还是早些回去罢。”身后的侍卫小心翼翼道。
心智自己虽有监国之名,却远无实权,扶苏笑了笑,略略松开握马缰握到近乎脱力的手,收回目光,慢慢颔首道:“走罢。”
轻如叹息,语声中却又隐隐透着坚决。
嬴政和衣靠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地听着扶苏叙述方士一案的种种情形。
今日天暖,旧伤无碍,加之瘾症有几日不曾发作,他觉得略略舒心了几分,便多点了几盏灯火,眼见着室内便明亮了许多。
不知为何,这瘾症始终没有规律可循,御医一批一批地换过了,却竟是人人都束手无策。
在灯火晦明之中,嬴政垂着眼静静地看着扶苏,只觉对方一身黑衣勾勒得身形越发显得瘦削几分,渀佛要融入房内的阴影之中。
在对方的话音之中,嬴政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前世也是在同样的房里,自己高临下默然相对,对方声嘶力竭意图力挽狂澜。
而今生今世,他却是以一种最为冷静和理智的语气,将这一切娓娓道来。自己一心所愿所求,不正是如此么?
生在帝王家,若是一味的心慈手软,又怎能制约得住这好好疆土?自幼异国出生,曾一度受吕不韦、嫪毐等人制肘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唯有凭借一个“狠”字,才能真正当得起这天下。
不知是否由于长期精力不济的缘故,一病之下,一切极端的感觉似乎淡去了不少。渀佛连掩饰的力气,也一并没有了。嬴政在恍惚之中笑了笑,眼光中露出少有的平和。他忽然道:“你……果真大不相同了。”
这话让扶苏的话头陡然顿住,他抬起脸,有些狐疑地看向自己的父皇。然而便在这瞬间里,嬴政的面色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传令下去,日后城中若再有方士出没,一律斩立决。”
扶苏收回目光以及心内的一律狐疑,拱手道:“喏。”
“另外,”嬴政顿了顿,又道,“徐福仍在逃,若有消息,立刻生擒。”
“喏。”扶苏又是一拱手,待了片刻,却迟疑道,“儿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儿臣昨日在一名御医处讨了一枚金丹细细看过,觉得一味香气……颇为似曾相识。”
“说下去。”嬴政看着他,目光不移。
扶苏继续道:“虽说不出是源自何物,只记得那植被……大抵是长在何处?”
“何处?”嬴政音色沉稳。
“上郡。儿臣昔年违命去探蒙将军时,曾见过当地人将一种植物入药,借以止痛。气味颇为相似。”扶苏静静地同他对视着,话语一顿,道,“儿臣以为……陛下应当速速派一得力可信之人前去查访,兴许会有所获。”
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室内区区的几点灯火便显得有几分微弱。听闻扶苏一席话,嬴政微微眯了眼,目光在这昏暗之中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扶苏垂首而立,静静地等待着,只觉时空渀佛一瞬间归于静止,然而他却不能将心中的紧张和忐忑表露出哪怕半分来。
良久良久,嬴政缓缓开了口,却不是应答他方才的话。
“之前种种……你心中可怨怼父皇?”他忽然问道。
嬴政是极少在他面前自称“父皇”的,乍然听闻此言,扶苏心头一紧,声音却还是平静如初。
“儿臣……不敢。”
“可你莫要忘了,知子莫若父。”嬴政忽然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叹道,“此行……便由你前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