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昀问。
“你信不?”曹征反问。
两人沉默对视,都没有给对方自己的回答。
曹征拍掉黏手里的蒜皮,先站起身,“走喽,送你回家,今晚我要通宵执勤。”
林向昀:“执勤?”
“下楞个几天嘞雪,事故多,封路范围大,专开小路嘞黑车为挣钱跑得欢得很,交警队那边人手严重不足,我被领导派切交通要道配合值守。”两人走在风雪里,曹征缩紧脖子骂骂咧咧,“龟儿子些,这种鬼天气也敢跑长途,怕是嫌命太长不想活啰。”
林向昀心头瞬时划过一个闪念,关妍不会为了去贵阳,选择搭乘黑车吧?
临进家门,他始终不放心,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劝她一切以个人安全为重,不要冒险选择其他途径去贵阳。等了几分钟,照旧是泥牛入海无回音,林向昀忧心忡忡上了二楼。
林欢正要洗脚睡觉,看见林向昀开始撒娇,从卢佩兰手中抢过洗脚盆,非要叔叔帮她接水。卢佩兰板着脸打手语教育女儿要懂事。林向昀笑着说不要紧,接过洗脚盆,牵起小侄女,两人一同下楼去厨房接开水。
洗着脚,小姑娘眉飞色舞打手语,告诉叔叔,她今天交了个新朋友。新朋友长得很漂亮,讲的故事也很有意思。林向昀下意识间就觉得是关妍,做出好奇表情问小侄女,新朋友讲的什么故事。
小姑娘摇头,我不告诉你。
林向昀打手语,为什么不告诉?
小姑娘回,秘密。
送林欢回房间睡觉,林向昀又下楼陪外公看电视。聊起最近恶劣反常的天气,外公叹气延绵。老朋友一个接一个去见毛主席,想找个人摆龙门阵都找不到。叭叭抽完最后一口旱烟,磕着黄铜烟锅,老人家又眯眼笑,自足者常乐,活到这把年纪他不亏。
小外孙沉了脸,千帆过尽的外公却不以为然,“我看得开,你要看开点。人活起吃一碗饭,死啰不过碗大点嘞坟包包。”忽想起什么,外公拍拍脑壳,“现在必须火葬,坟都没得啰。没得也好,我切天上享福不得想你们,你们也不用想我。”
谈生死难免伤感,林向昀心里难受,眼睛看着电视,手指抠着老木桌沿没吭声。
手机响了,是曹征。
“放心,死不了。”
“查黑车短(拦)到辆跑贵阳嘞小中巴,你朋友在车头。得空不,来趟局里头。”当关妍的面,“朋友”二字曹征故意着重强调,简短截说挂了电话。
“你打给他干什么?”关妍觉得幼稚。
“不打给他,打给你假老公?”曹征目带鄙夷,激将般道,“手机号拿来,我马上打。”
关妍撇唇,“死喽。”
话不中听,横看竖看人也不顺眼,曹征不想再和她共处一室,招手唤进门口探头探脑的罗凯。
“我出切趟。”曹征阴阳怪气交代他,“好生看到这位广州来嘞富婆,金贵汗毛少一根,我为你是问。”
罗凯服从命令给关妍倒水,她伸手接,谢字刚出口,纸杯被他改放在桌上。搬椅子坐她对面,他抱着胳膊瞪她。溜圆眼珠一眨不眨,厚嘴唇张张合合几次,到嘴边的话讲不出口,罗凯自己气呼呼转过身,留给她个后背。
看完一出天人交战的默剧,关妍笑出了声,“卷毛毛,有话直说,憋肚皮头容易得病。”
确实憋得抓耳挠腮,顾虑往脑后一抛,罗凯回身便道:“姐姐,我觉得你做得有点过分哦!”
“怎么说?”关妍笑意不减。
罗凯豁出去了,一股脑道出苦水:“曹队查啰大半年嘞走私案,眼看到起要收网啰,马上要立功啰,结果因为你实名举报,变成给别个做嫁衣裳。我心头不安逸,替曹队不值。”
关妍长长哦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警察破案原来是为了立功。”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莫乱说哈!”
被误解罗凯急得跳脚,解释的话比脑子快,“年中副局长退休,论资历论能力啷个都该是曹队上,到现在还没得消息,都在传局里头另有人选。曹队一心扑在案子上,哪有闲心溜须拍马。不像某些人,只晓得在领导面前邀功,五十分嘞成绩吹成一百分。”
罗凯怨声载道,话题主人公出现在门口也浑然未觉,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屁股上先挨了重重一脚。嘴上没个把风的,大半年刑警白干了,曹征忍着没爆粗,把他踹出办公室。
“砰”的一声,门关得山响。
关妍脸上挂笑,“曹警官,真不好意思,耽误了你加官进爵。”
“你少废话。”曹征阴沉沉坐到她面前,“既然已经违规,你觉得我会只查你嘞户籍信息唛?趁小老二还没来,我跟你摆两句。
“两个多月前有个姓陆嘞贸易商因病去世,我晓得你跟他关系不简单。他老婆找你麻烦,你银行卡被冻结,你手头缺钱着急回切处理烂摊子,那都是你嘞事,我管不到。
“我只奉劝你一句话,在苍莱,你最好老老实实夹起尾巴做人。”
关妍戴着框架眼镜,看起来表情无辜,“请问曹警官我哪里不老实了?”
“你老实,就不会大半夜出现在公安局。”
知道她能说会道,曹征言尽于此,留她一个人在办公室,径自离开。回想刚才像着了道一样的罗凯,他有些后悔通知林家小老二。出了门嘴里犯嘀咕,人不老实,心也不老实。
林向昀赶到公安局,关妍已经趴桌上睡着了。被曹征敲桌子不客气地喊醒,她睡眼惺忪,抓起手边眼镜架上鼻梁,置身事外地问,既然我朋友来了,我可以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