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些都只是会被鸡鸣与天光一触既碎的梦境,他与他只有那诀别之时的两句太过仓促的情话,和两个舌尖生涩却纠缠不够的深吻,他甚至除了这信上,还从未在唇间唤出过他的名字……
戏台上原本韵律悠然的鼓乐唱腔被几声唐突刺耳的哨响截停,他被台上《西楼错梦》给拉扯出体的魂魄当即窜回身上,这就护着段沅随着身旁推搡错愕的信众与看客踩着满脚那些被华侨学堂里学生塞到手中的“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的大字,在一身浅茶褐的大马巡捕呵斥之中,顶着也同样仓促不已的阵雨匆匆散去。原本热闹拥挤的台下,就这么被几声哨子吹得狼藉遍地,空无一人。
一日落下两回雨,已经摇摇欲坠,漏下雨滴的戏台棚子被一双草鞋踏着水痕伴着锣鼓声声依旧苦苦撑在这荒乱的空旷之中,这长髯黑衣,一脸油彩精致的武生与四个持旗的童子皆是毫不马虎,他身段方正,空对着满眼的萧条凌乱丝毫不减半点眼神与嗓中唱出的缓急错落,这是梨园顶礼祖师的规矩,戏已开腔便是三界在听,天上神,台前人,地下鬼,不得中断,不可不敬……
六月廿五,黄美兰终于在恩宁路上盼来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她与卢辉明一直替段家兄妹打点着两栋小楼,卢辉明不惯在这洋楼里把骨头养懒,在四年之前便又挑起了他补锅修铁的担子往着这西关的街巷中吆喝忙活,因为他活计扎实又住在恩宁路上,没几月的功夫便成了这一片的洋楼公馆送来自家需要修补的锅具铁器,黄美兰见这样实在有违这富贵街道的体面,二人便在临近的大同路赁下了个沿街的小铺,几年之后,也是一番与之前不同的红火日子。
在一同返粤的船上有几个面色憔悴的槟城商贾家眷,听他们说槟城南面的海滩漂上了一尊断臂红眼,很是骇人的尊像,临近住着的华侨们几番凑了法金请了三位高功也始终没让这片海一遇阴天便要死掉几人的煞气驱退,因而不少家中有人遭难的便打量着搬个远离海滩的地方暂住。
可这位的话还没让听闲的船客们缓和下来,便有另一也是槟城来的妇人一声哀叹,将本在此人身旁的眼睛耳朵拉到了自己身旁,原来她也是个避战而往南洋迁家在槟城的,只是这海边有怪,她家临山的也不平静,近期不仅进山的山客都是人死了还被掏没了心肝肠肺,数他家表弟命大活了出来,人却疯癫了,说在山里的不是什么猛兽老虎,而是一个只有头连脊骨,携着自己的脾胀飞到山中吃人的恶鬼,这一听完,全家只好再回粤避邪,只感觉这年月活命太难,不是炮轰就是遇鬼,让人怎样都不是个好!
段沅与黄美兰吃着搅进了泪水的甜汤互相寒暄,王玖镠则实在是船摇浪打有听了几天槟城诡事很是没精打采,黄美兰察觉,这就放下了手中碗给他指了指那雕着八仙八宝的台阶
“屋里都是收拾好的,茅小师傅那间我们没住,你们当年看着如何,我就仔细地收拾了这么多年,要不你去当个监事,看看我这守屋的干活可尽心。”
他再次走进这当年匆匆睡了一夜的小楼,在这屋中一处摇椅上缓缓地合上了眼,在黄昏染着他半身的颜色睡沉的梦中,他依旧在这拔步床西洋软椅的富丽之中读着那封信,当他眼落到那处泪痕的时候有人推门而入,这个人发束整齐,眉眼如旧。
他赶忙起身,将这个看到他之后满眼波澜而有些愣神的人拥入怀中,他在那软糯粉白的耳垂上轻轻一咬,疯狂吮吸着他的气息温柔地埋冤了一句
“你可让我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