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亲?”伦沄岚听出了墨延之口中的喜气,想来那怀阳林家必是个高门旺户,否则以墨延之的眼光,也不至于乐成这般颠样。伦沄岚本身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伦家有钱,伦沄岚自然能瞧出这软玉并非凡品,而墨延之自打进了伦家做活儿,眼界也有提高,听他这么说似是真不错了。
墨延之点头,“此番进省,遇上了些事,恰巧救了他家老祖宗。”说着,他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嘀咕了一句,“机缘巧合吧,恰巧又与他家二房的林风琅一同赶考,这才定了亲。”现在让他硬想,他还真是记不起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当时二房一家子千恩万谢的,请他吃了席,又是闲聊了一番。随后他们一道进省,临别时便塞了这方软玉给他。
他好像把自家情况都一并说了?墨延之琢磨了一阵,从对方衣着和言谈举止看来,应该是个清楚的人家。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衣着朴素就多有嫌弃,一路上也处处帮衬,想来也没什么问题。再者说了,他只收了对方的定亲信物,却身无长物与人,对方也毫不在意。此举,可不就是等珣儿大了,不愿与林家结亲,也可不去怀阳之意?
墨延之搞不明白那家的老祖宗怎么想,只瞧着他虽头花白,却双目有神,说话条理清晰;而林风琅呢,分析时政亦颇有见解,一路上两相均受益良多。不曾想此次乡试,竟考到了他们探讨过的话题,林风琅自是把他当作了福星。
墨珣踉跄了一下,站得有些腿酸了。他这副小身子板不太能长时间站着,现下只想赶紧坐下。
前几天,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被人揪着换上了一身麻衣,随后便领着他到大厅里头,呆愣愣地跟着伦沄岚守灵。他这身子年岁尚小,不用跪,可伦沄岚却已经跪了好长时间了。
墨珣刚才才算是听明白了:屋子和田地都是伦沄岚的陪嫁,墨家想以墨珣为借口,把这些东西都贪墨了。
他这一踉跄,引得两人立刻停了交谈。
随后,伦沄岚叹了口气,“哥哥先回去吧。”他不想在墨珣面前说太多,刚死了男人,他心里也魂不守舍的。这些日子,他都是浑浑噩噩就过来的。有时候看着灵柩搁在大堂里头,他也不敢相信里面躺着的人是墨延之。来吊唁的人不少,他把各式各样的话都听了个遍。好听的就是惋惜他年纪轻轻守了寡,难听的说他没那个福气。
墨延之得了举人,被人邀去吃酒,回家的路上掉进了水渠里头,救出来时就已断了气了。伦沄岚咬了咬下唇,强打起精神,“我送哥哥出去。”今日该忙的也忙完了,墨延之的棺木出了屋,伦沄轲也该回家了。
墨珣这个身体撑不住他长时间集中精神,再加上今天起得太早,他又跟着走了很长的路,三跪九叩的,现下困顿之意便一股脑儿涌了上来。等到伦沄岚送了伦沄轲回来,墨珣已经由雪松抱着进屋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好,梦里都在挨雷劈。醒来之后,墨珣躺在床上不愿动弹。他前思后想,真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欠了人因果。修仙之人,最怕就是因果未了。渡劫化神,本就要斩断红尘因果,可听天道的意思,似乎是他带了一身。而且,天道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实在模糊。是说,等他了结了因果之后,让他再历雷劫呢;还是说要让他重新修炼呢?
“爹爹。”墨珣一睁眼,伦沄岚的身影就站在窗子前头,想忽略都不成。这一声“爹爹”,墨珣喊得那叫一个得心应口,作为一个要来了结因果的人,他对这个世界的所有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性。
伦沄岚回过神,以为是风吹着墨珣了,赶紧将窗门合上,“珣儿饿了吗?”
墨珣摇摇头,小胳膊支起身子,还没坐起来,伦沄岚就快步过来将他叉得立了起来。墨珣这几日与伦沄岚的对话基本就是“饿了吗”、“困了吗”、“出恭吗”,问得太细,墨珣都有点怀疑自己可能是个生活还不能自理的傻子。
与前几日的门庭若市不同,墨延之棺木一出,墨家这个宅子算是彻底冷情下来。墨珣心里犯嘀咕,有心想问,又怕勾起伦沄岚的伤心事。他一贯是受不了这种哭哭滴滴的男人,可没办法,这世界一个女人都没有。想他修真之时,男修女修皆有,道侣亦是可男可女,却从未听说男人生孩子的。不过生孩子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伦沄岚生的。
初到的那几日,墨珣见眼前来来往往的都是男人,想问,又担心暴露。随后伦沄岚就拉着他认人了,什么“这是隔壁的陈伯,边上那是陈伯的夫郎”、“这是爹爹的远方表哥,你的表舅,穿着桃色衣裳的是你表舅夫”,那些个称呼拗口得要命。活了太多年,早早断了红尘往来,对这些个称呼,墨珣表现得十分生疏,不过原先的“墨珣”本也不认识这些个远房亲戚。
第9章
就墨珣这几日的观察来看,他所在的这个“墨府”其实并不穷,或许是因为墨延之走了,伦沄岚反而对他的事很是亲力亲为,不怎么假手于人,所以屋子里伺候的人并不多。
墨珣有心想问问自己这副身子的情况,可又拿不出个由头来,担心伦沄岚会起疑。世上的人还是迷信的,以往求他拜他,现在就可能烧他杀他。
墨延之出殡之后,家里的白幡白绫和白色的灯笼就都拆了下来。许是刚办过丧事,整个墨府显得格外清冷。恰逢深秋,天空明朗,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槐树,主干笔挺,可支干就显得有些弯曲了。过道上铺了青砖,屋上飞檐翘立,檐瓦色泽还鲜亮,一就知道这屋子修整过不多久。
墨珣想着这屋子大概是伦沄岚跟墨延之结婚的时候才翻修的,在加上乡试一般是三年一次,由此可以估算自个儿现在大概就是个三四岁的孩童?墨珣有些无奈。倒不是说三四岁不好,只是他太小了,好像什么事都做不了,到哪儿都有人看着。
墨珣由着雪松护着,在前院里玩。但其实墨珣啥都不想玩,却不得不表现出一副三岁孩童的样子。早前他沉默着让别人拉着走来走去,伦沄岚那会儿因为丧事顾不上他,后来却看他一次就哭一次。墨珣琢磨了半天,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伦沄岚是觉得他被白事冲傻了。
“叩叩叩……”门上的辅衔环被敲急了,陆续不断就跟催魂似的。墨珣从地上站起来,差点没站稳,让雪松松护住了。
而门房只开了条缝,就让外头的人使劲一推,立刻跌了个人仰马翻。
一行人径直闯了进来,边往里走还边大声嚷嚷,七嘴八舌地念叨着,“哎呀,这块石头摆在这里不好看”、“那边那颗什么树啊,小模小气的”,直把这里当成自个儿家了。
墨珣直直地站着,看着那些人,也有些认出来了——这不就是贪他家白布的那群“亲戚”么?
院子统共就那么大,墨珣跟雪松两人还十分显眼,墨珣立刻就被不知道是谁一把搂进了怀里。“哎哟,这就是我那可怜的侄儿!”
那人反应极快,几步便窜到墨珣跟前,也不管墨珣乐不乐意,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就往怀里揽。紧接着,又是搂又是摸的,简直跟抱亲儿子似的。墨珣一瞧他那长相,就知道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墨珣活得久,什么也都学了一些,看相也懂,但是他现下没有灵力,只能浅浅看出点东西。而且,那人摸来摸去,无非就是摸他身上的衣料罢了。
墨珣鲜少与人亲近,更何况还这么搂搂抱抱,简直恶心坏了,好半天才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雪松也是被吓到了,这才把墨珣抱起来往屋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