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个救猫还是救画的经典问答题。
既到此处,四人也没有破坏规则,捏着手中的入场券,斟酌选择。在场都是成年人,于这类阐述观点的问题上总多考量。
画作昂贵,猫咪鲜活,该救谁?
沉默一路的江澜居然抢先作答:“家里养了猫,所以我选救猫。”
男人神情无波,周身依旧像是裹着凌冽风霜,整个人融在同色的冰天雪地里,却未让脱口而出的言语沾染半分冷意。
无论天平另一端的名利价值几何,他都更怜惜家里那位。
这是他的回答,给眼前这个互动装置,也给身边的爱人。
江澜言辞简短,余留的尾音却叫人鼻间泛酸。蔚舟快速眨了眨眼,几乎要疑心阿蕾杜莎是否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只能深深吸气,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有时候,平静是另一种热情,自己煨着自己,小火慢炖,高温催着水流滚动沸腾,让里头那颗心更加浓郁。
蔚舟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欲盖弥彰般和江澜维持着半臂距离,偏头看向阿蕾杜莎,示意他们先选。
彦枝被女朋友推着,直言道:“这个问题,经常被我们专业当作辩论赛议题,大家各执一词,但我的选择一直是救猫。”
蔚舟虽带着目的而来,却也不想让场面太过严肃,给他接话:“我以为你们学艺术的会更看重作品?”
涉及熟悉的领域,彦枝多说了几句:“确实,我挺多同学都说愿为艺术付出生命,不分小猫还是自己。
但我觉得,生命本就是造物主最完美的艺术品。”
他有些腼腆,声音越说越低。这个想法听起来过于抽象,很容易被人打上“理想主义”的标签。
于是又找补一句:“其实这个问题很不切实际,如果真的着火了,小猫会自己逃跑的。”
阿蕾杜莎笑了笑,上前一步,本意是为男朋友解围,语气却不由自主带了轻蔑:
“枝枝说得对。人类总喜欢这样,试图将功利数据化,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生命还不够,还要再加之道德。可惜,掌握功利的人从不为此无聊的问题停步。”
她讲手里的硬质入场券随意抛至名画面前,“我选救画。”
同行四人,三人都已作答,于是剩下那个便成了焦点。
蔚舟的目光落在电子影像上,里面的小猫重复做着扑咬、转圈的动作,可爱,却死板。
“莎莎姐有一点说的没错,人类总会提出这类无聊的问题,电车难题也是一样。但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着共同点——都藏着人类的自大与高傲,将自己置于上帝的位置,随意抛下选择权。
可更多时候,被困在烈火中的其实是我们。”
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风,风往哪里吹,草就往哪里倒。【4】
最后才发现,我们不过是草。
野火只需引燃一簇,便能毁灭整片草原。
四人参观结束,在美术馆附近吃了个不中不晌的下午茶,随后两两分开。
虽正值硕秋,但帝都星不兴农业,四下并无丰收之意,只有傍晚的余晖比夏日更加温和。
美术馆旁边是一席被开发成景点的江水,青石铺就的小路沿着岸边蜿蜒向前,周边的柳树只余残枝,光秃秃垂下,为来来往往的游客略作遮阳。
在一众老人孩童里,有一对牵着手的年轻情侣格外惹人注目,常有游客为这两人突出且有些眼熟的容貌回头。
青石的间隔不一,江澜牵着身边人,每跨一步,都和她踩在同一块砖上。
“阿蕾杜莎的选择让你失望了吗?”
“嗯?”蔚舟回神,脚下顿了一下,又快速调整回去,“没有。就算她选了猫,也不一定就会帮我。一次隐喻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周遭声音繁杂,他们没提前因后果,因此也不惧被人偷听。
偶尔两人会踩上不同的青石,牵着的手拉直,又在下一步臂膀贴近。
“可她分明看透了,却依然选了画。”
蔚舟抿唇不语。
江澜徇私,彦枝论艺,他们各有选猫的理由。
但阿蕾杜莎,她既不养猫,也不作画,无私可徇,她也不像彦枝那般纯粹,会认真对比猫与画的价值。
在她眼里,猫压根不足以成为赌桌砝码,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平衡的天平,只有“救画”与“不救画”的单一选择。
蔚舟说不失望是真的,因为她早已有了预估,只是不死心般试图再来一次。
阿蕾杜莎的态度,早在她反对联赛直播一事上就已初现端倪。
当时联邦意味不明,蔚舟提议以直播的方式向联邦施压,众目睽睽之下,联邦总不能公然伤害学生。但阿蕾杜莎更倾向于将主动性掌握在军部手里,封锁消息,届时即便学生出事,是非曲直也任凭军部分说。
她是典型的旧守成派,更注重眼前的利益,讲究及时行乐,宁愿与队友你1我2,瓜分三块蛋糕,也不愿出力挣下6块,按3:3分成。
可想而知,她绝不会赞同出兵援助联邦。
天光渐消,蔚舟踩上最后一抹微弱的影子,勉强笑了笑:“莎莎姐,她到底是贵族家的孩子。”
只不过贵族还遮遮掩掩地披着伪善外衣,而阿蕾杜莎更豁达直接而已。这份直接让她能在同事和男朋友都选了猫的情况下,依然大方承认自己是“掌握功利的人”。
青石路走到尽头,城市的喧嚣再度袭来,漫天的飞车在主脑的控制下交织成线,穿插在高楼之间。
江澜用指腹轻轻勾了勾蔚舟的手心,将她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