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绕过老板上楼,刚走进房间就开始脱鞋,房门关上的同时,他已经把自己剥得精光,钻进被子里。棉被柔软的触感,包裹全身的温暖,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闭上眼,很快失去了意识。
从一场无梦的沉睡中醒来,他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半左右。
他着急忙慌洗漱完,把寒英塞进包里,找老板退了房,往这座小镇最后一所村小学赶去。
天黑之前,他幸运地拦到车,来到了另一个小镇上。
七月中,恰好是入伏那一日,他终于从一座接一座的镇子里抽身,走进梁丘唯一的一个县级市。
虽说是县级市,但发展得相当不错,宏宇崇楼,鳞次栉比,车道宽阔,车流不息。
尤其两座高耸的地标式双子楼,雾阁云窗,夜里灯火辉煌,似两根擎天之柱。
陶品宣走出车站,望见这座城市的第一眼,“高楼大厦”这个词便出现在脑海,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找到旅馆,开好房间,他放下背包,带寒英出门觅食。
旅馆两条街外有一家著名的连锁火锅店,如今天气炎热,吃火锅的人不如冬季那般爆满,却也座无虚席。店里的锅底味道,说是香飘十里也算不上夸张。
陶品宣走到店门口,咽了咽口水,低头离开,走出去不到五十米,又调转头回来,朝店里望了望,店员热情地迎过来,他摇摇头,再次选择离开。
寒英说:“这段时间在乡镇,花销不大,进去吃一顿也没关系吧。”
乡镇里的学校占地面积小,教师数量也少,相互之间距离较远,零星分布,平均每日探查三四个学校,寒英灵力的消耗也就相应减少许多,有了点沉积,有足够的能量来维持让陶品宣听懂他的猫语,他可以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和陶品宣交流,在人类听来不过是普通的猫叫而已。
陶品宣闻言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查看账户余额,的确这段时间的每日支出比在城市中要减少近一半,省下来的钱加起来足够支付一顿火锅。
他兴冲冲倒回去,临近火锅店又打起了退堂鼓:“还是算了,也不知道还要找多久,省一点就能多坚持几天,火锅味道一般,还很贵,不如去苍蝇馆子炒两个家常菜,还能吃到属于这座城的市井风味。”
不知道他是在说服寒英,还是在说服自己。
陶品宣转身离开,“高楼大厦”又在脑子里冒出来,他忍不住问:“为什么大厦叫这个名字?应该不是牛婆取的吧?”
“是她自己取的。”
“啊?她是怎么想到这个名字的?”
“我可不想被人当成一直喵喵叫的傻猫,回旅馆再说吧。”
陶品宣并没有如他所说去苍蝇馆子点两个家常菜,而是要了一份最普通不过的麻婆豆腐,配上一大盒米饭,打包回旅馆吃。
回到旅馆,他一边吃饭,一边以寒英说的故事佐餐。
上了年纪的人养猫,大多数是没有什么闲情逸致来给猫取名的,它们统一被叫做“咪咪”,没有名字之前的大厦也不例外。
大厦
那时,黑猫随寒英去到星辰山,刚到山顶,一个男人凭空出现。
男人身穿月白色大袖圆领衫,玉革带束腰,玉冠束发,好看得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似的。
寒英把黑猫介绍给他,随之向黑猫介绍:“他是星辰山山神。”
山神问:“可有名字?”
黑猫说:“他们都叫我咪咪。”
“这是和‘猫’这个字一样,通用于所有猫的代号,而你的名字,是独属于你一个,寄托着取名者对你的爱意和希冀。既然你认寒英为兄,不如让寒英为你取名?”
寒英摇头:“我希望她的名字由她自己来取,是她自己对自己的爱意和希冀,而不是外人强加给她的。”
“爱意,和希冀……”黑猫喃喃低语。
“是啊,”寒英说,“你希望自己是什么样的?如竹般孤傲,如水般柔善,如兰般清雅,或是希望自己康宁,平安,快乐,这些都是你对自己的美好祝愿,用你最喜欢的来给自己取名,这样你的名字每被喊一次,都会是对你的一次祝福。”
黑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我还没有想好。”
“慢慢来,你得了我五十年修为,寿命已经是大大延长,若是潜心修行,或可成仙也说不定,如此长的岁月,足够你想出满意的名字来。”
黑猫毕竟还是个小不点儿,哪能耐得住性子修行,和山神熟识之后,仗着有山神撑腰,整日里在星辰山横行霸道,不是撵得鼠王满山跑,就是唬得鸟雀不敢出巢。
鼠王抱着山神的腿涕泗横流,雀主也落在山神肩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山神好好儿把黑猫训斥了一顿,黑猫才收敛不少,认认真真想取名的事。
然而黑猫安生没两天,又开始漫山遍野地疯玩,山中生灵怜惜她之前经历的不幸,也都由着她去。
约莫三十年前,深山夕照时,黑猫追着一只粉蝶嬉戏,不知不觉跑得远了,又遇见一只家猫,她又追着家猫玩闹,一路来到家猫主人家的围栏外。
圆月悬天,月色婉约。
院子里,一个孩子坐在门坎上念书,童声稚嫩:“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用竹篾编箩筐,她脚边已经有一个成形的筐子,竹篾在她手里飞舞,抖动时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仿佛是在与读书时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