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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九十七章(第1页)

武德五年十一月十二,由御史台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分别派官员联席主审,三等以上封爵勋贵、宗亲、各州府世家派员出席陪审,在大理寺外特意起的高台上,展开对“大理寺少卿秦惊蛰在武德元年药童案中是否有滥用极刑以及渎职之罪”的会审。

说是会审,其实也是公审。闻讯而来的百姓密密匝匝站在皇城司卫戍列阵隔出的警戒范围外,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生的一切。

主审官让人简单重述了当年甘陵郡王案后,淮南程氏家主以“淮南百姓”的名义,率先站出来针对秦惊蛰难。

庆州方家也用了同样伎俩,张口就是“庆州百姓对此深感不安”。

接着,滨州、吉云州等几地的人也站出来跟进。

最后,遂州方面派来的资深讼师同样以“遂州百姓”的名义,补刀控诉“所以,秦少卿在案情含混不明有所隐瞒的前提下强硬妄动极刑,处置的还是帝后所出的一位郡王,手段之酷烈实属罕见,这难道不是用典过重吗试想,她连对帝后所出的甘陵郡王都能用此重刑,若换了是平常百姓,又将是怎样下场”

在这些人接连不断地推动下,围观的百姓已开始交头接耳、窃窃议论起来,再看向秦惊蛰的目光就都有几许复杂意味,气氛渐渐转往对秦惊蛰不利的方向。

徐静书看了一眼身旁的秦惊蛰。

身着常服的秦惊蛰坐在主审台下右手侧,没有半点受审者该有的颓丧低迷,更没有因为处境不妙而生出慌乱。她就冷眼看着他们一个个粉墨登场,唇角勾起洞察一切的泠然笑弧,镇定得仿佛她才是今日的主审官。

许是被她感染,徐静书也忍不住跟着弯起了眉眼。

这是大周立国以来任大理寺少卿,是众人口中的“芙蓉罗刹”,五年来审过的大小案件不知凡几,向来只有人怕她,没有她怕人,这点场面还真不够她瞧的。

之后,允州、利州、沧州、临州、上阳邑等地派来的人也分别出来表了意见,措辞态度上倒是比之前那拨人要中立许多,主要是针对“药童案”被模糊的细节讨个明确说法。

随着主审官抬手示意,徐静书扭头对上秦惊蛰的目光,向她露出一笑,而后,从容登场。

徐静书今日未着试俸官袍,也没有王妃华服,仅一袭粗布素衣,领口、绣口朱绣滚边,嫩生生小脸上无脂粉妆点,周身无佩饰点缀。

就像从高台之下误闯到这个场合里来的一个俏丽却平凡的懵懂少女。

她没有看主审官,也不看对面那些虎视眈眈等着挑她错处,以便群起而攻之的陪审。

她旋身面向高台下的围观百姓,苦笑摇头“方才有好几位大人说,当年秦大人对甘陵郡王极刑处置之举,让天下百姓不安、惶恐,却敢怒不敢言。可是,你们当真是这样想的吗”

她目光逡巡过下面围观的人。平和,柔软,澄澈。

“武德元年公审甘陵郡王时,也是在这里搭的高台,”她轻轻以脚尖点点脚下的高台,又抬起手,掌心朝上,指指台下某处,“那天,我就站在那里。那时的我就是你们中的一员。我这人天生记性好,我记得很清楚的是,那天秦大人宣布对那人判处极刑时,我们分明全都在拍手称快”

俗话说“贵人多忘事”,其实平凡的芸芸众生才是最健忘的。因为成日都在为养家活口、吃饱穿暖而奔忙,哪里真有闲情去清楚记得那么一桩与自己没有切身关联的案子

正因为记忆模糊,才会轻易被人引导、利用。

“药童案隐瞒了什么,我们先不谈。方才大家都听到了,当年甘陵郡王是数罪并罚,这意思就是他犯下的罪行多了去了当年秦大人当众宣布过他所有罪状的,大家应该还记得,他被处以车裂极刑,从来就不仅仅只是因为药童案违抗圣谕、私调府兵、意图谋害重臣这些就不说了,听起来和咱们寻常人干系不大。可他炮制的京南屠村惨案,大家都忘了镐京南郊钟村一百多个手无寸铁的村民,在睡梦中被甘陵郡王的爪牙屠戮殆尽”

“他在雁鸣山上埋了那么多黑火意图诱杀贺大将军时,山脚雁鸣山武科讲堂里还有一百多个十来岁的学子若不是贺大将军和雁鸣山讲堂的几位典正处理得当,恭远侯随后又带府兵赶到控制住了局势,整个雁鸣山前山都会被炸成废墟,那一百多个孩子就将灰飞烟灭”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他通敌叛国在复国之战打了十几二十年,刚刚才驱逐了入侵之敌、收复故土河山的武德元年七月,通敌叛国那滢江里还飘着阵亡将士和枉死百姓的尸骨无数至死不得归家的亡魂还在天上看着”

“凭这种种所作所为,不够他死吗”

徐静书红了双眼,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么大声地说这么多话。

这一次,她没有抖腿。而是全身都在颤抖。

此刻她通身的颤抖绝不是因为恐惧或畏怯,而是台下众人的高声应和。

该死

小姑娘你说得对

秦大人判得没错

他们虽不懂律法,不明白朝堂争斗中的那些博弈与手段,甚至记性还不大好,时常稀里糊涂被人利用。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始终秉持着最朴素最温厚的是非观在看待这世间百态。

徐静书慢慢转过身看向高台左手侧从各地赶来的陪审们。

“圣政开篇第一卷,第十二页第七行叛国罪为恶罪行之一,当以车裂处之,以儆效尤。诸位大人,请问谁要站出来为甘陵郡王喊冤”

对面半晌没人吭声。

徐静书略抬着下巴,红着眼睛瞪着他们。一直瞪着。

良久的沉默后,淮南程氏家主清清嗓子,沉声道“但圣政中可没说能对一位皇子处以车裂,也没说是当众车裂”

“以儆效尤四个字,程大人不会不清楚吧请您指教,若不当众,该如何儆这效尤”徐静书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透红的眼底已涌起一种锐利的锋芒。

她的对手乱中出错,露出个致命破绽而不自知。

不幸的是,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兔子徐静书,而是,猎人徐静书

“且不提秦大人在判赵旻极刑之前,皇帝陛下已下诏废其为庶人。单就圣政这条律法来看,也没说过百姓犯不得的叛国大罪,皇子却犯得”

这掷地有声的惊天一言,台下百姓大都已非常清楚自己该站在哪一边了。

她这句话没有晦涩艰深的律法与玄机,却是所有百姓想说而说不出的心里话。

虽谁都懂这世间并不可能事事公平,但叛国这样的大罪,寻常人该被车裂,皇子就可免没这道理啊台上小姑娘都讲了,律法没这么说

对面见势不妙,有好几人同时站起来,急急圆场救火“今日也没谁要给甘陵郡王翻案啊会审所要定论的,不是秦少卿在药童案中有所隐瞒这事是否有渎职之嫌么”

主审台上的三法司官员一番合计后,由刑部官员出声导回正题。

于是对面又重振旗鼓,依次站起来揪药童案被隐瞒之事。

他们提出的大多数质疑点都没有出徐静书预判过的范畴,应对起来可以说是毫不费力。

“秦大人为什么要隐瞒”

徐静书笑得很冷,抿了抿后,说出了原本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有勇气当众宣之于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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