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两人坐下后,冼耀文对梅杰·威廉姆斯说道:“梅杰,你在上海出生?”
“我在红房子医院出生,在上海生活了十七年。”
冼耀文没听过上海有一家叫“红房子”的医院,想必是因为建筑特征或其他典故而被本地人挂在嘴上的别名,威廉姆斯这么说可能是出于习惯,也可能是刻意表现对上海的了解。
他不置可否地说道:“梅杰,你知道人民便利的‘人民’出处吗?”
“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你说得没错。”冼耀文颔了颔表示肯定,“卢梭相信国家应保持较小的规模,把更多的权利留给人民,让政府更有效率。
人民应该在政府中承担活跃的角色,人民根据个人意志投票产生公共意志。
如果主权者走向公共意志的反面,那么社会契约就遭到破坏;人民有权决定和变更政府形式、执政者的权力,包括用起义的手段推翻违反契约的统治者。
人民便利的人民,没有卢梭定义的人民那样宽泛的含义,它特指消费者,我们的客户。
国家要把更多的权利留给人民,我们要把更多的权利留给客户,客户决定我们的生死,决定我们的展方向。”
冼耀文伸出食指在耳廓前绕了两圈,“一间人民便利店,它不是冷冰冰的店铺,它是一个人,一个融入客户生活中的人,它有温度,它有耳朵,会倾听客户的烦恼与需求。
当然,它更应该有边界感,靠近客户,但不能靠得太近,永远,永远,永远不要越过‘朋友’这道红线。”
冼耀文看向罗亭恪,“亭恪,新加坡的杂货铺商业模式建立在什么基础上?”
罗亭恪稍作思考,说道:“关系和互信。”
“那歇业的杂货铺最集中的原因是什么?”冼耀文继续问道。
“杂货铺做的是街坊生意,不仅提供免费送货服务,并允许赊账,有些乡村杂货铺甚至江湖救急,为村民提供贷款。
街坊们左手领到薪水,右手付屋租、孩子学费、伙食、日用品,往往入不敷出,遇到生病、红白事,手头就更紧。
街坊欠杂货铺的账从这个月挪到下个月,逐月累积,有一些街坊为了躲大耳窿半夜搬家,一笔账就坏了。
这样的坏账一多,杂货铺便无力继续经营。坏账是导致杂货铺歇业的最主要原因。”
冼耀文转脸看向威廉姆斯,“你在温洛维特工作多年,清楚折扣店的运作模式,也清楚供应商体系和付款方式。”
再看向罗亭恪,“你应该清楚你们罗家的罗致生字号是怎么倒的,人民便利一旦生意红火,摹仿者便如过江之鲫蜂拥而至。
人民便利会成功吗?
一定会的,如果没有这种自信,我们不会坐在一起谈这个话题。
针对杂货铺,人民便利店的制胜法宝围绕一点,以本伤人。我有点钱,还有不错的融资能力,人民便利在新加坡的拓展模式不是传统的稳扎稳打。
店,一间接一间开,一间稳定才开下一间,但声势要浩大,在开第一间店铺之前,必须让每一个新加坡人都知道人民便利宏大的开店计划,比如,每条街一间店。”
冼耀文指了指桌面上的营养餐,“知道这个的赚钱秘诀吗?”
“量大,成本低。”罗亭恪言简意赅道。
“这里对食材的需求量大,供货价有得谈。”冼耀文在桌面敲击两下,“同样,我们的需求量也大,我们也有得谈,带着量去和供应商谈,谈出一个杂货铺的部分热销商品,我们的销售价低于他们成本价的结果。
这是其一,以本伤人。
我们用微利挤压杂货铺的生存空间,动作要快,要迅猛,一下就把杂货铺打蒙,不给他们太长的反应时间。
其二,拆台。
人民便利店入驻一条街之前,要提前对这条街的杂货铺进行摸底调查,查清楚每一间杂货铺有多少挂账,列出一份欠账人名单。
哪一块有哪些大耳窿在放债,这个不难调查,哪些人欠大耳窿钱这也不难查,拉出赊账同时欠账的名单,逼他们尽快搬家跑路。”
罗亭恪脸上露出不忍,这两招太毒了,一边生意一落千丈,一边账收不回来,大概没有几家杂货铺能顶住。
不过,真是直捣黄龙的高招。
罗亭恪的脸色变化,冼耀文尽收眼底,他点上雪茄,缓缓吸了一口,抛出一个问题,“谁是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