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謹修並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漫漫人生路,仇與恨都不必急於一時,只要有命在,欠他的他總會如數討回。
在醫院裡住了半個多月,孟子冬每天變著法地給他做好吃的,要麼自己親自送,要麼托人給他送來,一班的同學也來了幾波,還有女生給裴謹修帶來了自己精心準備的筆記。
很快就出院了,再度重返學校。
於裴謹修而言,雖然程浩鋒等人都轉到了別的班,但他的初中生涯還是動盪不安。
從他八歲那年起,磨難總是一重疊著一重,身處其中,險峰峻岭,黑霧瀰漫,關關難過。
他做值日時明明已經打掃乾淨了衛生,但檢查時總是會憑空多出不少垃圾,有時甚至是格外刺鼻難打理的油漆。
他做完的作業總是找不見,亦或者直接變成了一紙空白,書本也經常莫名其妙地消失,一兩次老師會縱容,時間久了,就算他是好學生也不免被批評罰站。
他時不時地會被關在廁所、體育器材室、地下室里,好好走在路上會被球砸,被自行車撞,下樓時被人從身後推。
班上經常有人丟東西,之前幾次都沒抓到小偷,最後一次一個男生丟了一千塊,他要求檢查每個人的桌兜,最先走向了裴謹修,推搡之間,竟然在裴謹修的桌兜里找到了那一千塊。
理所應當的,之前那幾次失竊案也扣在了他頭上。
樁樁件件,是誰做的,裴謹修心底其實一清二楚。
宿舍里的那一架後,他與程浩鋒和丁龍等人算是結下恨意滔天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了結,程浩鋒和丁龍更不可能因為和他不在一個班就善罷甘休。
對方的目的確實也達到了,畢竟人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地上確實有垃圾,作業確實沒寫,他的桌兜里也確實有那一千。
就算裴謹修學習好,但不意味著老師和同學會無底線縱容他的不尊不重,懶惰耍滑,偷竊成性。
與其同時,除卻道德品行問題外,班級里、年級上、甚至整個縣一中的初高中部都開始捕風捉影地流傳起了他的身世。
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住在縣福利院裡,這在巴掌大的澄縣裡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了。
初時會有不少同學心生同情,直接或間接地送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東西。
同情太過,總是讓人難堪,但裴謹修在這方面早就沒了什麼敏感脆弱的自尊心,有需要且不貴重時他就會收下並道謝。
直到後來丟錢的那個男生在他桌兜里發現了錢。
周遭人的同情憐惜頓時變成了輕蔑鄙夷與嫌惡痛恨,畢竟一切看起來都合情合理,因為他窮,福利院不會給他一分零花錢,所以他偷東西。
與此同時,他的身世背景也從捕風捉影的流言演變成了無中生有的惡毒造謠。
又一次地被孤立,走哪兒都是刻薄冰冷的譏誚,無從解釋,無處申冤。
一來二去,這件事最後甚至傳到了孟子冬耳朵里。
他帶的還是裴謹修從前在的三班,只不過已經從二年級三班升到了四年級三班。
一天,他的課代表給他送作業時,突然湊近他耳邊,興沖沖地開口道:
「孟老師,你知道嗎?大家都說裴謹修他媽是□□。」
石破天驚的一句話,尤其當這句話出自一個十歲小孩之口時,孟子冬猛地偏頭,眼神驚惶無比,心口霎時間悶痛難忍。
他又驚又怒的,太過擔憂,臉色煞白一片,連忙抓住課代表的胳膊,厲聲問:「你哪兒聽的?」
「大家都這麼說啊。」課代表一副分享八卦看熱鬧的架勢,甚至咧嘴笑了,露出八顆明晃晃的大白牙。
「大家都說,他媽是□□,他爸是嫖客,他媽見他爸有錢,為了賴上他爸刻意懷孕,最終拼死生下了他這個私生子,然而帶著他上趕著要錢,他爸不敢被自己老婆知道,把他們藏在了外面,不過他們母子最後還是被他爸的正宮發現了,他媽被人輪x,得性病死了,他也被正宮拐賣到澄縣來了。」
「老師,他們都說裴謹修也許也被輪x過呢,說不定也有性病,我曾經還和他一起打過球呢,我不會也被傳染吧?」
□□,嫖客,私生子,輪x,性病。
孟子冬眼前一黑,腦袋裡轟鳴震震,血液被寸寸凍結般,於燥熱盛夏,忍不住打起了寒顫。
事情差得遠遠出了他的想像。
孟子冬甚至不知道該對他眼前這個剛才十歲的小男孩說什麼好,
明明才十歲,為什麼能人云亦云,肆無忌憚地到處宣揚散播著毫無根據的流言蜚語?為什麼能在如此天真的年齡惡毒得如此殘忍??
他的課代表還笑嘻嘻的,說著也許自己都不太理解的詞彙,剜別人的血肉來賣弄炫耀與逗樂,歹毒卻不自知。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現在不會感到愧疚,以後也永遠都不會感到愧疚。
孟子冬於此時此刻才突然反應了過來,他早該知道,澄縣是一片腐爛的泥淖,臭氣熏天,污濁不堪,而腐爛的土壤只會侵蝕乾淨的靈魂。
整個人都在止不住地發抖,孟子冬立馬起身,迅地做下了決定。
他要帶裴謹修轉學,他要送裴謹修離開澄縣,就算花掉他全部的積蓄,就算賣掉他在澄縣的房子,他也要讓裴謹修走出這片窮山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