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朕的猜测。实不敢想这些年来,多少无辜百姓成了那帮恶贯满盈之徒花钱买的替死鬼!朕已命杨撷放心大胆地去查,查哪些人中饱私囊,查贿银最终流向哪里,朕要他们把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要枉死的冤魂全都重见天日,案子若像雪里滚球越滚越大,哼,那就把它做成个惊天巨案,刚好用来杀鸡儆猴!”
“查到这里,这幕后之猴怕也坐不住了。”
正说到此窍,怀禄报称大理寺卿有急事求见。雍盛心中一惊,召其直接晏清宫见驾。杨撷急匆匆入内,神情凝重,撩袍便拜:“圣上,罪臣富谈方才于狱中自缢身亡,只留下一封认罪供状。”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呈上。
“什么?”雍盛惊起,三两步跨到他跟前,一把抢过供状,“死了?”
第77章
“他倒是把所有罪名都认下了。”雍盛阅毕,复将供状扔回杨撷怀里,冷笑连连,“好,好一个‘自觉罪孽深重,愧对君亲,无颜于世’,他挖空心思为有财有势之人寻替死,炮制出这么大的冤案,临了自己却也成了成全旁人的替死鬼,说什么愧对这个,无颜那个,全是放屁!朕瞧他忠心一片,是个大忠臣呐,只是这份忠心不是为大雍,他当着大雍的官,领着朝廷的俸禄,不对朕尽忠,倒对那个背后指使他的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圣上万勿灰心。”杨撷道,“富谈自缢,或许出于自愿,或许被逼无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死,恰恰说明我们此番切中了要害,他们担心再这么顺藤摸瓜追查下去,事态恐会展到无力回天的地步,在此之前,富谈不得不当机立断身死止损,而其背后之人也必须忍痛弃车保帅。”
皇帝无言片刻,揉了把脸:“人既已死,那就追赃吧。”
“圣上英明。”杨撷目中浮现赞赏,“这几日臣粗略查验了近几年来的死刑处决名单及其卷宗。”说着,他又从袖中摸出厚厚一份卷轴,“后又将其中家境优渥者着意筛出,名额约占十之又一,整理成册,都在这里。经过臣的仔细比对,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别卖关子了,快说。”雍盛催促。
“这些案子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但无一例外,都曾以各种由头缴获过大量赃银,犯人若是江洋大盗,缴获的就是他曾经打家劫舍攒下的家当,犯人若是谋杀斗杀,缴获的便是该犯被捕入狱前其随身所带资财,且数目可观,最少的也有白银千两。”
雍盛敏锐蹙眉:“朕记得,刑部案内所涉赃罚款项都会登记在册,而后充入赃罚库。这些银钱起初只供刑部制备囚衣、采买囚粮、修理狱具等支出,后元诏十三年,规定刑部赃罚银两,支与吏户礼兵刑工五部及大理寺,买办纸、笔墨、硃炭等项,此规沿用至今,每笔支出都要立案开销,以凭稽考,每季度末刑部也都要审查上报,注明款项具体用途后逐一开付本部,将各部花销查理明白,放于附卷中以备查。你可细查了账本,有何疑心处?”
“查了。”杨撷心中颇为震撼,没想到皇帝对庶政细则了如指掌,倒背如流,他不再藏私敷衍,开诚相见道,“臣斗胆说句实话,这些替死案中累计牵涉的赃款数额巨大,但若追查下去,只能是白忙活一场。”
雍盛显是不满意这个答案:“何出此言?只要是银子,总有它的去处。”
“因为这些钱都经由赃罚库,支给了兵部。”杨撷将那卷轴中夹带的数张纸笺递给皇帝,“这是臣摘录的前三年每季度从赃罚库支给各部的库银,其余四部加上大理寺,总共的份额抵不上兵部的六之有一,再往前查,自圣上登基太后垂帘伊始,便年年如此。”
“年年如此……”
雍盛闻此,支撑不住一般,往后退了半步。
屏风后立时出一记异响。
怀禄忙上前扶稳皇帝身形。
不是追查不到,而是查清楚了也无济于事,因为每一笔划款都加盖着御玺金印,都经御前默许,要想推翻,除非倒了太后。
“年年如此……他们内外勾结,就这么将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过了明路,就这么把脏钱洗白,呵,好手段。”雍盛怒极,清秀的面上泛起两团红晕,捏着纸的手也在颤抖,纸上写着的板正金额,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审判他的昏聩。
“兵部这些年吞下这么多银子,却连给士兵置办冬衣的三十万两都拿不出来!银子呢?银子都去哪了?”他低声质问,像在压抑地嘶吼。
杨撷垂着头,缄默不语。
“你不敢说,朕也知道。”雍盛弯腰盯着他,盯着他头上戴着的微颤的长脚官帽,似乎透过那顶官帽,盯向满朝文武,“银子都落进了谢衡的口袋,这是明摆着的事。”
他微微偏过头,又在耳边问:“那你可知道,谢衡拿着这些脏钱臭钱,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杨撷身形一震,埋头道:“臣心中只有猜测,并无实据。”
“没有,就去给朕查。”雍盛直起身,神情灰败,似是乏了,摆了摆手,“去吧,有什么进展随时奏报。怀禄,宣户部尚书明雍殿觐见。”
“微臣告退。”
“喏。”
杨撷与怀禄先后退出大殿。
一道明艳身影随即自屏风后转出,迎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