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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临别(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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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幼仍在她怀里啼哭,让人想起冷月桥下的潇潇烟雨,一帘又一帘的轻愁,弄出无数彷徨悲伤的调,听在骨子里都是痛的。

幼幼呜呜咽咽地告诉她:“我……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柯英婉心生惊骇,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你糊涂了不成?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幼幼摇头,眼睛在她襟前磨出一片湿渍:“婉姐姐,我没糊涂,是我当初没有听你的话,做了最错误的决定……我不该自暴自弃,不该选择跟那个人成亲,嫁入亲王府,我现在真的好生后悔……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听你的、没有听……”

她解释的很乱,有些语无伦次,从婚后到这一年多的事,以及那场噩梦般的夜晚……她着抖,像是无助至极的幼猫,蜷缩在黑暗的角落瑟瑟害怕。柯英婉只是一点一点耐心地听着,神情从震惊、惆怅、痛惜、到彻底明了。最后她开口:“幼幼,婚姻不是儿戏,说到底,他也是你的夫君啊。”

幼幼把哭肿的眼埋在掌心里:“我知道,可是我不爱他,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现在才意识到我们根本不应该在一起,我想停止这个错误。”

柯英婉抚着她一头柔软如藻的青丝:“幼幼,我想你不会不懂,公国府与瑜亲王府就像铁锁相连,一旦你与瑜亲王和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况且你现在又怀有容家的骨肉,爹娘那边怎么可能同意?”

幼幼哽咽着道:“可是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真的觉得自己就快崩溃了!”

柯英婉一本正经地问:“你老实跟我说,是因为孟瑾成吗?”

幼幼吸溜着鼻子,在她怀里足足沉默半盏热茶的功夫,才徐徐启唇:“我忘不掉瑾成哥哥……但是从没妄想会跟瑾成哥哥在一起,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活得很累……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人,我、我也知道他对我好,可我害怕,如果他是瑾成哥哥,我会感到安心,什么都不必想,平平静静地过一生,可他不是,再怎么好,迟早有一天也会变的……”

柯英婉叹息:“你心里头放不下孟瑾成,总要拿他的好去跟瑜亲王比较,幼幼,每个人爱一个人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你这样只会蒙蔽自己的眼睛,对瑜亲王也是不公平的,如此下去你不仅对他太残忍,对自己也太残忍了,就算你不爱他,那孩子呢?即使你无法接受事实,但孩子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你真心舍得不要吗?”

尽管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柯英婉分明感受到她微微一震:“我相信你舍不得,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如此矛盾是不是?幼幼,孩子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你永远不会明白我当时失去的心情……所以,我不愿意让你也后悔……”

她说了许多话,也不晓得幼幼究竟听进去多少,耳畔不断荡响着她小声的抽泣,直至最后哭得精疲力竭,终于慢慢睡去,柯英婉替她轻轻盖上被褥,转身离开。

出了屋,她突然若有所觉,往右侧看去,现容欢正立在廊下,两眼直地对着面前窗户出神,那里是幼幼的房间。

柯英婉颇感意外,瞧他一动不动的模样,倒似站了许久了,提着裙裾上前行礼:“王爷。”

容欢醒回神,凝眸望见是她,点了点头,薄唇紧抿着,仿佛有所犹豫,迟疑着张口:“她……好些了吗?”

柯英婉想不到那个绝美无双一向不修边幅的瑜亲王,如今神采全无,脸上连胡茬也没刮,有些凌乱的长仅以一根紫缎松松绑着,模样可说要多落魄有多落魄,真不敢想象这段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如果换做以前,柯英婉大概会疑惑本该沉浸在喜悦中的瑜亲王为何变成今日一副颓丧样子,可今天听幼幼亲口讲明一切,才明白他们在外人眼里看去的幸福美满,原来全是假象,这场婚姻早已不堪到支离破碎。

但容欢没挑明,她也不愿说破:“王妃的情绪一开始有点激动,不过后来总算稳定些,也肯吃几口东西了,可能是哭累,这会儿已经昏昏沉沉的睡下了。”她略一停顿,“王爷要是担忧,不如进去看看王妃。”

容欢脚下分明动了动,但又杵在原地,眉宇间浮现出落寞的神色,像是一点点坠下西山的夕阳余晖:“不用了……她醒了看见我,恐怕心情会更不好……”他嘴唇弯起一缕自嘲的弧度,继而开口,“夫人日后倘若方便,请多来陪陪她。”

柯英婉自然不敢推辞,况且幼幼现在这个样子,她本身也不放心:“当然。”

听她同意,容欢微微一哂:“那便好,如此……我也放心了……”最后几个字,好像不是对她说,而似自言自语。

柯英婉莫名一惊,不解他话中何意,正欲开口,但容欢已经转身走掉了,那是一个苍凉的背影,长长拖在萧索的冬日里。

幼幼半夜醒转,气喘吁吁,额头冒着冷汗,自从有喜之后,她在夜里总是睡不好,动辄被噩梦惊醒,然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再忆也忆不起来了,那个时候,她两手会下意识捂住小腹,瞠目望向床顶,茫然若失。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熟悉的气息,幼幼内心无端端悸动,侧头一瞧,容欢果然正坐在床畔的绣墩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眼睛里也带有血丝,仿佛好几夜没合眼似的,幼幼一手抓紧被角,倒是吓了一跳。那时嗓子微哑,出一点唔囔碎音,被他察觉:“口渴了吗?”

幼幼意外他是何时出现的,又在这里坐了多久,不过喉头的确干得厉害,听他问及,便点点头。

容欢连忙倒了一杯清露给她,等她喝完,又在床边坐下来,气氛忽然变得尴尬极了,幼幼把脸撇向床内,他见状垂落眼帘:“我只想静静的跟你说几句,说完我就走。”

沉默在彼此之间无声无息地徘徊,久到幼幼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了,才终于听他说:“幼幼,我要走了。”

这话讲的没头没尾,令人一头雾水,幼幼皱皱眉,不由自主地问:“去哪儿?”

他拿眼睛望着她,那样深,那样认真,仿佛要将她牢牢镌刻在心底深处,永世不灭:“最近北部有些不太平,蛮子在边关掠夺粮草,四处烧杀残害百姓,我已经向皇上请缨北征了。”

他口吻似带祈求:“幼幼,三日后我就要领军出,你在府里……好好养胎好吗?”

幼幼只觉五雷轰顶,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了一般……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甚至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没有醒来,此刻的所闻所见,不过是虚幻假象……假的、全是假的……

他看到她眼底的震惊,但语气仍是一派平静:“幼幼,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也知道你在心里怪我、怨我,甚至恨我,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求你,就算你再怎么恨我,也不要去恨这个孩子。”

幼幼几乎使出平生的全部力气,艰难而颤抖地从唇齿间挤出三个字:“为什么……”

“我这一去,快的话也要半年,如果不能平安归来……”他表情麻木的像个人偶,唯独声音凄然,透出那清醒无比的绝痛,“这个孩子,就会成为容家唯一的血脉,你就看在他是容家子嗣的份上,为了娘,为了瑜亲王府的将来,平平安安生下他。”

幼幼听到这一句,活像一把尖刀从她背脊穿透过来,使得胸口裂开一个大大的洞,空气与冷风嗖嗖往里灌,快要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占据,好像是痛、是怒、是怨、是慌、是乱,或者又是其它的什么,太多太多……她只感到一口气缓不上来,呼吸都是那样痛不可抑……

她的眼眶情不自禁潮热,一圈一圈的红,在肌肤上扩散,仿佛花旦在戏前搽上艳艳的妆,碎桃揉红,终究问出口:“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容欢惨淡一笑:“就当是我逼你好了,幼幼,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有这件事……你答应我好吗……”

昏暗间,他眸底恍惚闪过一抹晶莹水泽,宛然稍纵即逝的流星,令人抓不着、看不确切:“我明白,你心里一直在后悔,后悔跟我拜堂成亲,瑜王妃这个称呼,成为你一辈子的枷锁,对不起,当初我没料到咱们能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是我没能带给你幸福……”

他抬眼,微微笑着,却叫人觉得惊心动魄,一句话坚定吐出,竟如千金沉重:“只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还你自由,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你。”

幼幼用手紧紧绞住床单,就像做着濒死挣扎一般:“容欢,你知道吗……我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

瞳孔里他的模样,好似被大雨冲刷,倏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可哭的,但泪水就是稀里哗啦的往下流,一不可收拾。

她一边流着泪,一边近乎诅咒地呢喃:“我恨你……是真的恨你……”

“我知道。”容欢全身带着快要四分五裂的颤抖,捧起她的脸,小心的、爱怜的往那雪白额际烙下一吻,接着起身就走,临到屏风前,他又猛地刹住脚步,迟疑着,纠结着,反复挣扎着,掌心都握出了血,但终究没再看一眼,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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