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敬陈宜和梁芨道:“一个小子换来儿媳妇和神医,划算啦。”
两杯酒下肚,桌上瞬间其乐融融,没人关心陈宜的想法。
陈宜脑子很乱,心跟脑子像缠在一起的藤蔓和大树,非要拉扯分开。心脏跳得砰砰快,再不拒绝就要离家出走;脑子转得滋滋响,再不答应对不起姑姑、姑父筹谋。
“我们要喝一杯。”
陈宜没听到董参的话,董参拉扯她的袖子,凑近耳朵又说了一次。
“啊?啊。”
她糊里糊涂站起身,喝下了那杯酒。
“好了好了,这就好了。”
姑姑和董母这会儿好姐妹似的,两双手黏在一起。姑父和董父一杯接着一杯干。梁直和董参抱在一起,一口一个“兄弟不容易”。
陈宜是主角,却仿佛置身事外,一道无形的墙隔在她和他们中间。
她的身体很凉,但还想更凉。
后院的作坊正在重新修葺,木桩打好,只有个空架子。储粮的大陶罐被姑姑装满井水,撒上三四绿叶,装作荷叶。
原先空着的地方不晓得什么时候多了五口箱子。
陈宜猜到是定亲的彩礼,懒得打开。
她坐在石凳上看月亮。一壶九酝春,她抱起坛子就喝,没有酒杯。
酒水滑过嗓子,进入身体的位置都切实感受到。质地绵软,香味弥留在口腔和鼻腔之间,已经是上乘的九酝春。陈宜却觉得差了点什么,就是不如离开金州前喝的那杯。
也许是今晚的月亮没有那天圆,也没有那天亮。
不晓得过了多久,姑姑坐到身边,夺过酒坛,也是仰头就喝。
“别忘了我也是九酝春的女儿。”她抬袖擦唇边酒水痕迹,笑容恣意豪爽。
只喝了一口,她轻轻把酒坛子放在桌上,衣袖放下,摸陈宜的头,眼角唇边挤出两条皱纹,又变回庭院里的妇人。
“小宜大啦,要嫁人了。”
她拥抱陈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女人前半辈子靠父亲,后半辈子靠丈夫。我哥哥命薄护不住你,姑姑必须给你找个会疼人,能安稳过日子的夫君。”
姑姑说:“董参是这样的人。”
陈宜晓得,姑姑没说出后半句:李存安不是这样的人。
陈宜闭眼,往姑姑怀里拱了拱。
是该清醒一点。
“我懂的,姑姑。”她环住姑姑的腰,声音闷闷的,“我会好好过日子,还要把九酝春做大呢。”
董家定亲的消息不胫而走,陈宜出趟门能收获百句“小董夫人”。酒楼掌柜也不喊她“宜掌柜”了,改叫“掌柜夫人”。
许是头次定亲时年纪小,庐州城没人开这样的玩笑。陈宜对这样的称呼接受不来,所有人都喜滋滋的,只有她板着脸,干脆回府呆着。
七天后,没跟外人打招呼。最后一批酒交给梁直,天刚亮,陈宜和董参乘着马车出城。
路上陈宜展开姑父留给自己的信。
“五年尔尔,五年迢迢。重回故地切忌托大,定万分小心,戒急戒躁。吾女陈宜无往不胜。”
落款是姑姑、姑父、表兄三人的名字。
这还是姑父第一次称陈宜是“吾女”。不想陈宜忘记亲生父母,他向来回避这说法。
陈宜把信工整叠好,放进荷包,暗自决定等九酝春牌子挂上,就给他们回信。
远在京城的李存安摘下信笺,放飞信鸽。
他展开信纸,只看了t?一眼,揪成一团扔进燕笳怀里,勾唇笑道:“早走几天不会出大事,嗯?”
燕笳扒拉开纸,倏地跪地。
“我没想到……”
李存安手指着他,想骂又不晓得骂什么,呼哧呼哧在书房踱步。
他们如今住在宫外别苑,离皇城极近,行动受制,收到信也只能干着急。
“驸马,驸马!”小太监提着衣摆小跑进院。
李存安正在气头上,抬眼一瞪。小太监登时吓得摔跤打滚,跪趴在地上,改口叫道:“少主大人。”
他哆哆嗦嗦,结巴道:“恭喜少主大人,贺喜少主大人,公主有孕了。”
燕笳偷偷抬眼看李存安,发现李存安皮笑肉不笑,嘴角咧到耳后根,目似鹰隼,冷冽阴森,真是阎王看了都得让两步。
完了完了。
他腾地起身跟上李存安的步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