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她旅居京外的原因之一。
这仍旧未吓退众人,宣榕只能指尖轻点桌面,半开玩笑道:“突然想起一事,鹿鸣筵上那两首诗,哪首夺魁仍有争论,待会昔帅和季少卿会来。正好,诸位待会也帮忙一起定夺定夺?”
此言一出,这群未经世事的世家公子贵女们,脸色微僵,不出片刻就作鸟兽散状。
笑话,家里亲哥和老头子都怕季檀怕得不行,恨不得把监律司供奉起来,何况他们?
唯有耶律尧,在众人告辞后,挑眉来了句:“你找季檀问事?”
宣榕琥珀色的眸底透出点好奇:“我说的可是昔大人和庭芝两人。”
耶律尧啧了一声:“以季檀的性子,就算诗词难分伯仲,也不会和昔咏争上的。况且他不早有三幅贺岁图了吗?还凑个什么热闹,自然会大方退步了。难得见你诓骗人,一骗还是一群啊小菩萨。”
宣榕用指尖梳过阿望柔顺的脖间毛发,神色淡然温和:“没法子,回京城了,自然回乡随俗。在这里,最多的就是假话,一直说真话的人难得善终的。”
她微抬下颚,示意方才某个位置:“说把经文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的那位公子,出了名的风流潇洒,彩衣街常客,一个月在家睡囫囵觉都没几日。我估计他是在歌坊酒楼顿悟佛法的。”
许是罕见地听到她损人,用得还是一如既往柔和恬淡的语气,不违和,但很新奇。耶律尧不由闷笑起来:“或许只是为了看上去和你志趣相投一点?”
宣榕却道:“殊途同归也能志同道合,不必拘泥于此。否则,不就成了故意迎合了么?”
“我赞同。”耶律尧又问道,语调散满慵懒,“你找季檀问什么?我要避嫌么?”
宣榕摇摇头:“不必。这段时日监律司抓内应、查各部,趁着西凉敌细这事儿,正好可以借机调查之前的几桩案子。正好你帮我捋一捋。耶律,你比很多人都敏锐。”
耶律尧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侍从通传,脚步声自楼下踏步而来。
季檀并非练家子,他骨子里还有文人的慎独内敛,步履轻凝,刚进暖阁,就听宣榕声音含笑:“庭芝的名号真好用,吓人一吓一个准。”
“……”季檀脚步一顿,行了个礼,又见阁内除了宣榕和随侍,还有一人一狼,不由微微蹙眉,犹豫再三,还是道,“郡主,这位……不是您聘的侍卫吧?”
今夜晚宴,他分明坐在北疆使臣一方,北疆人对他毕恭毕敬,显然地位不低。
也不知那日怎么自降身份,谎称是公主府侍卫的。
确实伪装得随心所欲、毫不敬业,想一出是一出。宣榕无奈摇头,但侧头看耶律尧,见他一副无辜的表情,下意识帮他圆了个话,对季檀道:
“并非以钱帛聘用,倒也算一路从西北护我回京。路上三桩案子都有一起帮忙参与,也熟悉,所以庭芝,你有何查证但说无妨。”
季檀终于正色看了耶律尧一眼,不知为何,从他那张噙笑的脸上看出点挑衅。
他眼刃如霜,一字一句重复道:“随您一路……回京的?恕臣直言,您没有怀疑过他吗?”
江南
一室寂静。随侍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里。
心大如容松,也眨了眨眼,谨慎垂首低头,生怕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宣榕一怔,旋即轻笑:“庭芝说笑。他既然坐在这里,定是有我信他的道理。你也坐,夜深了,没备茶,命人煮了几碗醒酒汤,边吃边说吧,不着急。”
心底却有些不解。
季檀虽直白谨慎,但不会不看场面、不分场合。
出身官宦,又踏入官场,眼力劲磨也磨出来了。哪有当着人面指责怀疑的?
这俩人八字不合、互不顺眼至此吗?
闻言,季檀垂首不语半晌,终是轻巧落了座:“谢郡主。臣挑重点说,不耽误您歇息,之后卷宗会送去公主府上。”
许是顾及饮水说话不便,他没动那盏醒酒汤,只把泛冷的右手指骨背贴青玉盏面,徐徐道:
“您上次和臣提起此事后,臣着手去查。最可疑的当然是永昌侯府宋灼,其生母严氏,商铺遍及天下,想跑腿做事,有掩人耳目的借口。您最怀疑的,应当也是他。”
宣榕颔首。
季檀接着道:“假借天机部整肃,臣扣押宋灼,审讯了严氏商铺的管事。可以确定的是,第三案,也就是侯府世子伪造贪腐、强夺唐苏之事,是宋灼捅到您面前的——
“前两案让他知晓昔帅在西北,便雇人在官道运兵器,堵您。同时也到访河东,暗示唐苏有贵人抵达,不日可伸冤。”
宣榕若有所思:“所以……唐英找上了阿松。”
“正是。”季檀肃容道,“但,前两起,从目前来看,确实和宋灼无关。”
他顿了顿:“单论替考之事,知晓者不多。
章平替考之事,十月里,就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监律司忙了十来天,追根溯源,把当初牵涉的人都挖了个干净。
季檀从容道:“现场目睹的学子被功名贿赂,是一条绳上蚱蜢,自然不会揭发。
“在科考上徇私舞弊的京中官员,也是同理。
“那只剩下而我父亲当时在河东任职,见过其子几面,猜破此事。后来调任京中时,同如舒公说过,本想检举,但如舒公劝他萧阁老风头正盛,不急这一时。”
乍一听到顾弛的名字,宣榕有些晃神:“……顾公是个事以密成的人,应该不至于外泄。”
“是。但他学子满天下,信得过的门徒亦众,保不准和旁人念叨过。”季檀沉声道,“臣还在追溯,但如舒公过世,臣父亦去,这一条线,估计是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