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刻,再次找出记忆之中的过往之时,他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究竟拥有多少勇气,才能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
高烧后的阵痛偶尔还会席卷他的身体,残肢的痛、幻肢的痛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的身体如今变成了怎么样的模样。
他在换药的时候看到过那道伤口,从层层的纱布到轻便的敷料,唯一不变的是那一道狰狞凸起、蜿蜿蜒蜒的伤痕。
顾怀予心中清楚,即使他看过再多的坚韧的生命,即使他熟知那些坚毅的文字,但是在当前、当下,他还无法和他们一样,去面对自己。
装上了假肢就好了,等经过康复就好了,纪施薇想象无数医生曾经安慰她的一样去安慰他,却也知道,他说的不仅仅是身体。
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任由他说了下去。
“我很高兴你能来,我也很庆幸,是你来了。”顾怀予揉了揉她的头发,眼中的目光温柔缱绻,却又含着痛楚。
“可我不想这么自私。”
他怎么会不想她在自己的身边,他怎么会不愿她前来。
归根结底,还是心疼。
“我不想,在你一天拍戏的疲惫之后,还要坐长途车来看我;我不想,让你在两个省市之间穿越而行,连觉都睡不好,每天都要为我担心。”
纪施薇摇了摇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却被他轻柔拭去。
“我知道,这些都是你想做的,我也知道,只有这样做了,你才会安心。”
“可是薇薇,我也会心疼。”
指尖的肌肤渐渐被湿意所包裹,就像藤蔓轻柔地包裹住了他的心脏。
“我的痛苦已经困住了我,但我的痛苦不能成为你的枷锁。”
“那样的你,”顾怀予顿了顿:
“那样的你,会让我更加自责。”
如果爱成了束缚,那或许本不就是真正的爱。
泪水像是冲垮了她内心之中给自己牢固树立的防线,她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前。
而他在她的身前,对她张开怀抱。
他的胸膛依旧温暖,身上檀木的清香冲淡了医院消毒水的气息。
纪施薇把自己埋于他的怀抱之中。
察觉到纪施薇的动作,顾怀予的手臂圈起,将她环抱于自己的身前,他的下颚顶着她柔软的发丝,手掌微微轻拍,像每一次轻哄一样。
“我还能给你什么呢。”顾怀予喃喃道。
我还能给你什么呢?
一个拥抱,一个残缺的身体,一个连自私都不敢的爱。
纪施薇还是在上妆时间前赶回了化妆室。
去水肿的方法在回程的路上便已经用尽,甚至连纪施薇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顾怀予越哄她哭得越伤心的。
或许是因为温柔下的哀伤,也或许是他们心知肚明的痛苦。
伤口都是暂时的,但只有受伤的人才知道,那些狰狞疤痕之下的皮肉,是溃烂入心,还是康复治愈。
大夜戏也是选在杭城的一所学校之中,学校的操场已经完全的封闭,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剧组的大灯悬挂在空中,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踮起脚尖向人群密集处望去。
操场的草坪旁边已经搭起来了一个主舞台,工作人员大多都在忙碌地做着拍摄前的布景和群演走戏的安排。
这一处舞台的置景已经拍了一下午了,因为前置剧情和后面的剧情和纪施薇无关,所以她的戏份被安排在了晚上,先拍好三人和两人的对手戏,再来拍她的个人镜头。
纪施薇下了车,转头四处望去。
虽然只借用了操场,但是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格外的熟悉。
站在操场的草坪上往北面的方向看去,在那吊着大灯的后面,是一排排排列整齐的红砖小楼。
怎么会不熟悉的呢?
那面墙是爬满了爬山虎的,单元楼下面的按铃是已经歪扭的,甚至连按键都开始掉落,铁门的把手早已经生锈,泛着浓郁的铁腥味。
“薇薇姐?怎么了吗?”
小朱疑惑的呼唤让纪施薇从思绪中回过了神,她掩了掩自己身上的披肩,仿若无事般回道:
“没事,只是突然感觉晚上的气温低了一些。”
夏末的夜晚虽然算不上寒冷,但风中也含了几分秋日的凉意。
男女主的后援会贴心地分别安排了咖啡和甜品,整整齐齐地在操场的跑道处外摆了几张桌子,还分别做了简易的易拉宝放置于桌子旁边。
“纪姐,你来啦!”徐诗蕊见到纪施薇从操场跑道走过来,手中拿起一杯咖啡,披着外套扑通扑通跑过来,举起手问:“要喝咖啡吗?”
月光之下,徐诗蕊的目光亮晶晶的,眼中充满了期待。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舞裙,外面披着一件大衣挡风之用,就连额头上都还有些微微地冒汗,脸上红扑扑的,应该是刚拍完前面的个人跳舞的戏份。
“好呀。”纪施薇笑着接过徐诗蕊手上的咖啡:“谢谢啦,我刚刚也还在担心要是困了怎么办呢。”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等拍完三人的对手戏在后面应当已经是深夜了,加上晚上还会拍她个人的单独戏份,时间一拉长,可能要到早上才能结束。
不过幸好,她下午在过来的路上也已经看了明天的通告,明天她是下午去机场拍和男主分别的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