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他的语气染上了一分带着酒意的朦胧,却并未再有曾经的畅意。
“选择他们作为定点的城镇,是我的选择;选择那一天去考察,也是我的选择。”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纪氏集团历年都会有进行扶贫的项目,早在从顾怀予还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他们的祖辈起源来自这片土地,在烽火连绵的岁月,甚至追溯于宗祠族谱之中,回到一千八百年前的混乱不休三国时期,他们的家族就已经在这。
这片土地滋养了这个悠长厚重的家族,天地为卷,山水为墨。
吴郡顾氏,江南四家之一。
而作为家族的一员,他也只不过是将这个传统所继承延续下来罢了。
“这些也都是我的选择。”
湖水在他们身后荡起微波,应当是一阵风正好吹过,连窗外的树枝都在晃动。
“薇薇,抬头看着我吧。”顾怀予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却并未用力。
她在哭。
温热的泪水从他的指尖滑落,一滴一滴的隐于两人的衣物之中。
顾怀予微叹道,像是感慨,又像是无奈:“薇薇,我现在还不太好弯腰,也没办法弯下腰看你。”
他的重心依旧有些不稳,伤口的外观虽然已经完全愈合,但是因为缺少了身体的一部分,导致他的重心和以前相比有了不小的改变。
虽然一直在积极的复健,但是顾怀予还无法完全适应自己身体重心的变化,一些简单的动作都让目前的他变得小心翼翼。
即使是最简单的在椅子上的弯腰的动作,都需要他分外小心地去对待。
手掌下的脸颊动了动,最终还是抬起了脸。
“别哭,薇薇。”
顾怀予叹了口气,他用手指拂去纪施薇脸上的泪珠:“我并不想让你落泪。”
她的落泪是无声的、咬着牙的,和那些在他曾经在片场看到的哭戏不一样。
真正的痛苦或许不是放声号啕大哭,那些曾经的幸福在此时都变成了难以忘怀的旧刃,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田。
那是如同凌迟的绞痛,是江南春日连绵不绝的阴雨。
纪施薇抓住顾怀予的衣袖,她从椅子上下来,坐在地上柔软的波斯地毯之上。
这个位置似乎刚好,刚好能让她靠在他右膝的膝头,也刚好能让她侧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珠。
“我也并不想在你面前落泪。”她还是不愿意看着他。
亲朋好友的泪水有时候并不是病人想看到的,那些泪水和悲伤,只会让他们感觉更加痛苦。
“我知道。”顾怀予说道。
纪施薇靠在他的右腿上,旁边的一侧就是他空落的左腿。
她不忍细看,也不敢细看,顾怀予到现在为止,都还未曾让她看到自己那残缺的一面,她只能看到他空落落的裤腿,和那些随时会出现的,飘忽不觉得疼痛。
鼻腔之苦艾的气息渐渐徘徊,似乎是因为医院待久了原因,连他的身上都有隐隐消毒水的气息。
她应当是还在哭泣,连膝盖上的湿热感依旧在继续地蔓延。
顾怀予低下头,看着她紧紧靠在他的右膝,却小心的,不敢靠到、触碰到他的另外一个膝头。
他看到过那里,那里有被拦腰截断的腿,有渐渐正在萎缩的肌肉,连他自己都不愿意细看的地方,又怎么会愿意让她去触碰呢。
屋外的风渐渐地大了,晚夏的杭城已经带了秋日的凉意。
上一次,他在这个季节来到杭城,还是因为纪施薇想要去看山中的早桂。
顾怀予的手下垂,一下一下抚摸着她散落在他腿上的发丝,慢慢道:“我知道,你比我要坚强得多。”
“薇薇,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如果不是她,他还不知道要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牢笼之中徘徊多久。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这般自由的人,怎么会这么突然的、直接地向他求婚。
那场突如其来的求婚让他惊讶,却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或许这一场意外没有发生,那么这一幕应该在那些他无数次畅想过的未来当中出现。
“有些事情,本来都只能用巧合来解释。”
肆虐的狂风,腐朽的梁柱、零落的古建。
无数的巧合,无数的选择汇聚成了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悲剧,这并非和个人相关,或许是那无法逃离的,冥冥之中的命运。
“所以,薇薇。”
屋外的风骤然卷起,吹得窗外的树枝摇摇摆摆的,树影摇晃,只能看到水面的微波骤起。
纪施薇抬起头,侧过身子转去看他。
微波渐平,他望着她,嘴角微勾,如同她们初遇的那一天一样。
“不要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