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洋房的大小,即便是人丁兴旺的家庭,住着也不显拥挤。岳为峮无儿无女,只有一房小妾,两个人住也不知道嫌不嫌冷清。
何楚卿和俞悼河进门去,岳先生早已经恭候多时。
已经是深夜,桌上摆着几盘甜点。
二人热热闹闹地进门,倒是一点不见外,径直就落座在了岳先生两侧。
俞悼河忙活了一晚上,没来得及吃晚饭,拈过糕点就往嘴里塞。
两年来,岳先生仍是一般地慈眉善目,精神气尚好,不显老态。
他皱着眉看俞悼河,略遮了下鼻腔,道:“定甫,你又去哪里弄了一身腥臭味?”
俞悼河狼吞虎咽没来得及回话,何楚卿把眼镜一摘,挂在衣领,看热闹不嫌事大:“先生,要我说么?”
岳为峮一挥手:“说。”
“他处理了花钱雇绺子劫走盛予其的那个人。”何楚卿故意扭曲意思。
岳先生一听,为他这突如其来的友爱而感慨,不再提这话茬了,而是问:“是谁干的?”
俞悼河有口难言,噎了满嘴糕点,一脸吃了屎似的的表情。
“姓。。。吴?好像跟我们有过利益纷争,半年前了,我有点印象。估计是特意等到自己没有嫌疑了,才敢干这种事给您添堵。谁知道,被俞悼河逛窑子听见了。”何楚卿趁着俞悼河不能张嘴,抓紧时间抹黑。
岳先生果真没在意前因,只又警告俞悼河说:“你刚几岁?那种地方以后少去。”
俞悼河狠狠瞪了何楚卿一眼,何楚卿笑的前仰后合。
“今天已经很晚了,把你们找过来,主要是有一件急事——顾还亭司令,带着几万的虹海驻防军进城了。这事,你们知道吗?”岳先生正色道。
何楚卿登时收敛了笑意,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奇了,还真让俞悼河说中了。
“现如今,毋宁被绑架上了山,且不说这伙绺子是从何而来,往后这条商路恐怕没人敢走。”
何楚卿心里一动,立马懂了:“您是说,给司令一个顺水人情么?”
岳为峮点了点头,又给俞悼河解释了一遍:“我们以自己的名义,请求顾司令出兵平山匪,维护虹海的贸易。这样一来,顾先生在虹海商会、乃至整个虹海的百姓心中,都算颇具份量。而我们,既省了财力,还搭上了顾司令这层关系。”
俞悼河满不在乎地问:“您不怕盛予其真死了?”
岳先生一拍他脑袋,呵道:“不许说这种话。如果毋宁真出什么事,我们衡容会也不是吃素的。区区几个绺子,岂在话下?”
虽然岳为峮安排的甚好,何楚卿终究有一层担忧:“帮忙的事,顾司令一定愿意。但我们,对于司令来说,是敌是友尚且未定。如果司令看不上我们,不是反倒引起他注意了吗?”
俞悼河一咧嘴,道:“那就做了他。一个当官的罢了,对他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
何楚卿冷笑一声,道:“你可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动顾还亭,下辈子吧。”
岳为峮念起在玛港的事端来,恍然想起来:“对了,焉裁,你和司令早年有些交情。倒是也知道他是个。。。他是个刚正不阿之人。可我已经托付市长替我向顾先生说情,以三十万的军饷作见面礼,他倒是收了。”
何楚卿心里猛地一动。
以他对顾还亭的了解,他必然不会认为岳先生是善流,如此一来,有钱不拿岂不是蠢货一个。
何楚卿不觉笑起来:“那便是承情了。先生,以我对司令的了解,您大可以放心。”
俞悼河不轻不重地嗤了一声。
岳为峮没理他,而是继续对何楚卿道:“我已经安排好,为了此次的事情,要好好招待顾司令。预备好的接风宴在欢晟酒楼举办,请帖也已经下。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单独宴请司令,焉裁,你一定得去。”
何楚卿料到早晚会有他们正大光明相见的一日,只是没想到天时地利人和赶的如此凑巧。
那就先不去找他了,他想,到时候叫他大吃一惊。
那点惶惑不安却不合时宜地冒出头来,狡黠地在他心底一晃而过,只留下一串不见尾的痕迹。
第二日,是个晴天,万里无云万里天。顾司令的私人宅邸原本坐落在租界最僻静的地段,此时却罕见地熙熙攘攘。
“要知道,当今的虹海大致势力范围可以分成这么几个——公共租界、法租界,还有我们国人的管辖范围。”
少年人穿着学生装,煞有介事地背着手在司令眼前来回晃悠,嘴里念念有词。
“而在咱们国人的地界呢,除去官、军,能一手遮天的大亨就要数岳先生,剩下几个有名望的大家,就像穆、周、方,能耐有限,其中只有方家老爷、穆家老爷和周大少爷在商界最活跃。”
许奕贞听他讲的头头是道,惊奇了一下:“真行,我以为你就在这读书呢。”
薛麟述蹙起眉头一摆手,不耐烦“嘘”了一声,又说:“特别要提一句,岳先生白手起家,另有两个大亨和他齐名,但也不过是齐名而已。公共租界从早先就不安生,前有工人罢工闹出命案,无所事事的地下流党和洋人又多在此乱蹿,国人烦那群洋人烦得要死,短时间内蹦跶不起来,可以暂且不提。”
连夜的宴请比行兵打仗还要命,简直让顾司令提不起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