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南星带着探究之心,仔细观察着沐九如的状态。
他见沐九如的身体颤动的状态和平日略有差异,皱了皱眉,轻轻道:“少爷,我瞧瞧你的腿。”
沐九如抿着嘴唇,没有阻拦。
蔺南星便把手伸进了被窝里,柔柔地按上沐九如的小腿。
手下的肌肉一片僵硬,几乎是在抽搐,他摸上大腿,也是如此。
蔺南星问道:“少爷,你之前在屋里做了什么,怎的身体这般紧张?”
漂亮的眸子在叆叇后飘忽不定,四处游移。
沐九如难得避让了下目光,支支吾吾道:“我就是……散了会儿步。”
多鱼眉头一皱,小嘴瘪着,张了张,又瘪起来,形象生动地表演着欲言又止。
蔺南星瞥了眼多鱼,默不作声地收回目光,轻手轻脚地给沐九如按摩身体,放松肌肉。
——看多鱼这番作态,沐九如怕是走了不少的时间,绝不是“一会”这么简单。
沐九如是个悠然自得的性子,往年在沐宅的时候,就甚少有什么强迫的行为;累了就睡,饱了就撂筷子,绝不多走一步,多吃一口。
沐少爷美其名曰:活着本就不太舒服,何必再自讨苦吃;若是拼了命地折腾才能活下去,倒不如舒舒坦坦地做个闲人,到了时间便撒手人寰。
可这些日子沐九如的做派却截然不同,不仅超出限度地进食,还勉强自己做这些运动。
——他的少爷急迫地想要康复。
蔺南星心口一紧,慌张的情绪冒了出来,他连忙劝道:“少爷,不要这么折腾身子了,少爷哪怕……万一中的万一,身体一直是这般,南星也养得了少爷。”
沐九如看着蔺南星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焦急和委屈之色,心里头又软成了柔柔的一滩。
沐九如应道:“我知道了,今次是我着急了,全怪我的不是,吓到了你和多鱼。”
他诚恳地反省道:“今后我慢些来,在不伤着身体的情况下多吃些,多运动些就是了,总得快点好起来,免得夜长梦多,拖累于你。”
蔺南星一下下按着沐九如的腿肚,望着沐九如因酸痛拧起的眉心。
他沉默着捏了会儿,吞吞吐吐地道::“少爷……要不……你别急着去南边了,也不要搬去外边住了,好不好……”
沐九如问:“是生了什么变故吗?”
蔺南星垂下眼眸,望着近在咫尺的的主子,道:“没有变故,但……”
他把心一横,闭眼说出了心里话。
“南星,舍不得少爷。”
这是他六年前没能说,也没敢说的话。
沐九如入宫时,南星不曾告诉沐九如,他舍不得少爷。
他不想让主子为了他心中牵挂,进退两难,进了宫都要为他忧心忡忡,不得安生。
可如今他有权有势,虽然脚跟还未扎稳,却已期盼起了沐九如能长长久久地留下,永永远远地做他的主子。
挽留之言虽是道出了口,但这些不顾及主子安危、自私自利的话语,说来却是心虚。
蔺南星不敢看着沐九如,目光落在床铺上,喃喃地道:“我现下在内廷已有了些权势,圣上也信重我……哪怕有人发现了少爷的身份,我也可以处理了,不叫事情扩散。”
他补充道:“即便被发现了,我和圣上是伴伴的情谊,我还有墨敕鱼符可以周旋,我……”
他越说越轻,最后直接没了声。
心跳却是极响,在他耳边轰鸣不断,像是一声声堂鼓,奏响审判他的前兆。
沐九如轻叹一声,长长嗳嗳,他从被子里探出温热的手掌,勾上蔺南星的指尖。
沐九如轻轻笑着,哄道:“我知道蔺督公如今很是厉害的,位极人臣,简在帝心,若是普通臣子,大抵已是九锡宠臣了吧。”
他拍着蔺南星的手背,安抚道:“但宦官……说到底是天家的仆从,你犯些其他事情,只要圣上念着与你的情谊,便不会太过计较。可私藏太妃,便是欺君罔上,打了天家的脸面,圣上若是知道此事,对你再多的圣宠也要毁于旦夕……”
沐九如语气柔缓,不愿让蔺南星觉得他在说教,殷殷叮嘱道:“墨敕鱼符他能给你,便也能收回,我留在京城,对你而言风险还是太大了。”
蔺南星明亮的眼眸一瞬黯淡,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天家,没有少爷重要,南星的命也没有少爷重要,少爷活的舒坦比什么都重要。”
沐九如的心头煨热,甚至有火热热地发着烫。
他握住蔺南星的手,深深地望着高大的小郎君,情深义重地道:“我也希望你能活得舒舒坦坦,安安稳稳,往后宫涯顺遂,再无隐患。”
沐九如目光灼灼,像是燃着一团不会熄灭的篝火。
他一词一句,款款地说给自己与蔺南星听。
“许是十年之后,我容颜已改,便会上京与你相聚;又或是过不了几年,你便有了机会去南边任职……总之日子还长着,世事也多有转机,你莫要着急。”
沐九如展颜一笑,露出一排贝齿,美目盼兮,皎皎如月。
蔺南星的手背上温热一片,他怔怔地望着沐九如,再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语。
他只觉得这般清风鸣玉,朗月入怀的好郎君,确实不该被囿于冷霜凄雨的京城里。
沐九如就该去南边,去山边,去水边。
哪怕将来星河斗转,沧海桑田,南星也会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奔走向沐九如,再次见到他的少爷。
沐九如看着那对寒星般闪烁的凤眸,笑道:“傻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