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主,给自己做主。」她眼神坚定地说:「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能麽,又可以做多少。」
听着她这番话,文沐月露出惊讶却又崇拜羡慕的表情,「学宁,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听着这句话,她尴尬一笑。是呀,她是变了,变成有着周学宁的壳的尹碧楼。
「咦?」这时,门外传来小单的声音,「少爷?」
一听见小单喊着少爷,尹碧楼不自觉地心头一揪。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方才去厨房拿茶点的小单走了进来。
尹碧楼见她一个人进来,愣了一下,「小单,你刚才不是喊着少爷?」
「噢。」小单将茶点搁下,一脸困惑,「刚才我看见少爷站在门外……」
「门外?」尹碧楼不解地问:「现在人呢?」
「已经走了。」小单似乎意识到什麽,「少爷没进来吗?」
她摇摇头。他在门外做什麽?听她跟文沐月说话?
「许是少爷本来要找你,可是见沐月小姐在,就没进来了。」小单猜测道。
「嗯,或许吧!」知道他刚才就在门外,且可能听见她们说话,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在意。他应该没听见什麽吧?
~发光的宁妹妹
茶楼上,穆雪松正候着徐白波。
倚在窗边,他看着底下川流在南大路上的人潮,若有所思。
松哥哥已经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了。这话,没什麽毛病啊!他应该感到高兴。
学宁三岁来到穆家,因为她无依无靠又年幼,跟他及姊姊差了八、九岁,在他们这些孩子玩伴之间也是最小的。
因此打小,大家都非常的疼爱她、保护她。
对他来说,她就是个妹妹,做哥哥的爱护妹妹,那是天经地义。
但一年过了又一年,她长大了,到了懂得恋慕男子的年纪,他渐渐地发现,她看着他的眼神不同、她在他面前的作态不同,她总是用痴缠爱恋的眼神看着他。
从那时起,他便也开始改变及调整自己对待她的方式。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妹妹时,他也同时意识到自己对她绝对不会产生兄妹之外的感情。
徐三叔在她第一次心疾发作时曾断言她无法活过十五,也因此,在这个家里的所有人都护着她、怜着她,包括他。他从没想过要娶她为妻,他当她是妹妹时,对她便没有太多的期待跟想像,可若当她是女子、是婚嫁的对象,她……全然不是他理想中的样子。
他喜欢坚强独立,有自己的想法,就算不被接受,也会坚定走在自己道路上的那种女
子。
大多数的男人都希望女人是乖顺的、沉默的、温柔的、认分的……可他并不喜欢那样的女子。
学宁只能是他的妹妹,而无法成为他的「女人」。也因此他慢慢地疏远她,尤其是在她活过了十五岁,而他爹娘打心里希望他能娶她为妻後,他几乎可说是彻底的远避了她。
为了让她死心,也为了让他爹娘死心,他对她淡漠到近乎不近人情。
他知道这麽做会伤了她的心,可他不想给她任何不切实际的希冀跟遐想。
知道她如今已对他死心,甚至说出「松哥哥已经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了」这样的话,他合该感到欢喜,甚至应该松了一口气的,但为何他的胸口有种闷闷的感觉?
是因为她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吗?我想做主,给自己做主。多麽遥远又熟悉的一句话呀!
上次听见这句话是在四、五年前吧,而对他说这句话的是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看着她那黑眸里迸射出充满梦想的光芒,听见她语气坚定又绝对的说出这句话时,他是多麽的震撼。
那个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他福薄的、仅有两面之缘的小表妹——尹碧楼。
当时二十岁的他,代替父亲前往京城巡视京城分号,也在父亲的嘱咐下前往蹈武堂一探姨父及表妹的生活。
他前去蹈武堂时,让随扈假扮求治的患者上门,自己从旁观察着。
姨父开设的蹈武堂除了教授武艺外,也替人治疗跌打损伤。虽说收费便宜,但登门求治的人并不算多。
十二、三岁的尹碧楼跟在父亲身边帮忙,专注又勤快,脸上没有丁点的不悦,反倒不时观察着父亲的手法,像是在偷师。他们的生活是不宽裕的,可她脸上却有着什麽都不匮乏的神采。
他对她印象深刻,但同时也感到可惜,若她是生在白家或穆家,应能受到更好的栽培跟教养。
他爹私下与女塾的夫子商量,想方设法地让她受教育,可後来大概是因为家里极需要她帮忙家计,或是姨父认为姑娘家不需要读那麽多书……总之,她当时已离开了女塾,只能在家自修。
尽管觉得惋惜,但女儿是尹家的,不是他穆家的,他跟他爹也无可奈何。
离开京城的前一天,他四处走走,却意外发现进入旧书铺的她。
他着魔似的跟了进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後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觉得自己实在荒谬可笑。
她只是个小妹妹,就跟学宁一样,可他竟被她那专注研读书本的样子给迷住了。
因为手头诘据,她没办法买书,看见她对那本《灼艾抄》依依不舍的样子,他当下便决定了一件事。
他买了书,以买错为由转送给她,当时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他都记得。她为了不白拿他的书而与他交换的粗棉帕子,至今也还在他身上。
先前知道她与她爹葬身火海,双双罹难的当下,他只觉得心窝一阵冰冷,好似他生命里有某一个部分被硬生生的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