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幸微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刚刚说‘有’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你不会真知道吧?”
泽村老实,一问就答了。
御幸表情有点抽搐,还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学姐的哭声。
御幸沉默了。
泽村不解,他问,御幸前辈,不喜欢就拒绝,你做的没错,可为什么那么直接啊?
那如果是你,就会说出让别人还有所期待的话吗?
泽村懵了,然后用极其不情愿的表情说,你做的是对的。
御幸好像打赢胜仗一样,饶有兴致地撑着脸看着他。
泽村被他看得发毛,为自己会问出那种问题进行辩解:“我只是,以为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比如说,啊……想为自己未来考虑啊,或者只想着棒球啊,甚至是,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之类的……嘛!”
御幸目光游移,若有所思。
“如果我说,有呢?”
“啊?什么……我猜中啦?是什么啊快说!!”
“不——要——”
“我们不是投捕吗你这混蛋四眼!你说清楚点啊!!”
“……”
御幸手指在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哒哒哒的节奏轻快地跃入泽村的耳朵,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在他已经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时候,御幸突然抬起头,像是要把自己这句话,跟着三四点钟的阳光和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一起,刻在泽村脑海里。
“你会知道的。”
“哈?”
你会知道的。
他低声重复。
后来两个人在晚霞间并肩向车站走去,接着泽村回了青心寮,再后来世事如光影快转,甲子园惜败,毕业,加入球队,直到今天,这一系列“以后”,都变作了“之前”。
不变的当然是那天把两人身影都拉得老长的日光,可惜回忆的画面总让人觉得有些疲惫困倦。大概是因为,时光总给人感觉,是苍老的。
那天泽村有问御幸,毕业后打算做什么,御幸不假思索,说读卖巨人的球探已经发起过邀请了,没什么意外,可能自己就会去。
东京读卖巨人队,隶属中央联盟,日本大赛冠军总共拿了20次,至今仍是所有球队中最多的。
当时的泽村不太懂,等到自己也进入了职棒的世界,才知道这个球队的厉害之处。
不过有趣的是,他想的不是御幸一也进入了这么厉害的地方,而是,果然是御幸一也,去的地方一点都不简单。
而他呢?在高中第三年带领的队伍惜败在最后一役时,他也遇到了能进入职棒世界的机会。
可惜不是读卖巨人。
他本来有点遗憾,但这遗憾没有持续多久。他不是像御幸那样走到哪里都受人瞩目的天才,没有挥霍欣赏的资格。
因此,他加入了横滨海湾之星,来到了横滨。
横滨是个海滨城市,气候温暖,夏天不会过热,冬天雪也不多。一在脑海中描摹这个城市,就浮现出铺天盖地的海域,湛蓝、幽深、辽阔。海水汹涌,鱼群来回,生机和危机都潜伏在滚滚波澜中。
泽村到达这个城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天色完全暗了,路上的街灯倏地亮起,放出温暖的光团,就好像是在迎接他一样。他趴在座位上,从后车窗望出去,笼罩在暗蓝色调中的街景点缀着无数明亮星点,摩天轮的霓虹图案不断变换,缤纷绚烂。行色匆匆的归人,不息的川流,万分之一的擦肩而过,拥挤成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他情绪忽高忽低,不知道那种异样的感觉叫什么。
深呼吸,长长吐出去,当整个肺都换上了横滨夹杂着海水气味的空气后,他做好了投入新生活的准备。
像当初推开五号室的门一样,他推开了寝室的门。
房间不算太大,一间住了四个人,睡他上铺的是个成熟稳重,看起来很好相处的大哥,他一上来就跟泽村打招呼,自报姓名和职位,于是泽村知道了他叫吉田,是个捕手。
捕手,这两个字总是会让他想起那个人。
他笑着大喊,我叫泽村荣纯,是投手,左投左打,以后一定会成为横滨湾星的王牌,请多指教!
吉田蒙圈了,大概是以为这种元气满满的人就活在热血漫里,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他跟其他队友一起热烈欢迎了泽村,给他简单的接风洗尘。
在结束了这一日的奔波后,寝室熄了灯,泽村带着激动和不安裹进被窝,黑暗中经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时间,上铺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五个小时前,睡在你这个位置的人,离开了球队,去过更适合他的生活了。”
这句话的面目不断狰狞,青筋暴起,尖牙利爪,成为了泽村当夜的梦魇。
职业的世界,怎么可能比高中社团更轻松?
泽村经历了更多的打击,更多的跌跌撞撞,只是再没人愿意默默看他痛哭流涕,因为每个人都有顾不上他的理由。
好在二队队友都还算和善,待他很好,让他渐渐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每当一天过去,过去的日子都离他更远一点。
有天训练结束,泽村跟室友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去聚会。大家谈笑纷纷,说的都是哪次比赛谁有幸替补上场,哪次差点在日本大赛夺冠的事。他没有同他们一起经历过这些,插不上嘴。
当他再一次在车上看车窗外的灯红绿酒,嘈杂喧嚣时,他觉得这繁弦急管、人潮汹涌把他困在一隅孤岛。
他大概明白了,刚来的时候,那种踩不到底的空落落的心情是什么了——那是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