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最终谁也没睡好,医生被迫提早上岗,坐在客厅里给梁景珉清创包扎。
程荆不肯睡觉,裹着毛毯默默坐在一旁看,看梁景珉手心伤口被挑起缝合,敷上纱布,等到医生离开后才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对不起……我做噩梦了。”
梁景珉的声音很低:“没事,这样才好呢。不然拿着刀睡觉有什么意义。”
程荆依旧是恍惚的模样。他稍稍坐近了些,开口道:“我看看你的伤。”
“刚这么久还没看够?”梁景珉微微蹙起眉头,并不将手递给程荆。
程荆的左手撂在半空中,却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梁景珉出了口气,将右手放在程荆的手上。
“我先前要看你的伤,你却不肯给我看。”他的语气颇有兴师问罪,倘若是公司里的人,恐怕要听得汗流浃背。此刻的程荆却有恃无恐。
他也不知道自己忽然哪里来的底气,大约是这些日子辛苦揣着肚子里的小孩,本来没有底气也稍稍壮了胆子。
“看什么?”程荆装傻。
梁景珉摇了摇头,却没计较。入夜里,仿佛两人的情绪都缓和了些。
程荆垂目端详着纱布下的伤口,眼神里忽然有一点难过,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
梁景珉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你刚刚梦见什么了?”
“梦见……”程荆抬头回想,却只说:“想不起来了。梦嘛,醒来就忘了。”
“不过可能是早两个月的时候吧,那段时间很难熬。”他的嗓音有些滞涩。
他语气忽然像个孩子,炫耀白日里在学校的新奇经历般诉说着:“那时候喝水都能直接喷出来,咳嗽咳到全是血痰,随时随地都要晕倒、无法预测……当真是生不如死。”
梁景珉的心忽然很刺痛。
他看了看程荆隆起的腹部,此刻却瞧起来不太明显。月份不大,本来也不太显怀,然而梁景珉的瞳孔却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些许。
他这样骄傲的人,如何容忍自己的爱人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受这样的苦,如何容忍他腹中怀着别人的孩子。
梁景珉吞咽着痛苦,只强作镇定,抬起头,仿佛着意要利用程荆的歉意,语气重了些许:“你现在打算告诉我你为什么答应……了么?”
程荆叹了口气:“你还问我为什么?不是你们逼我的么?”
“梁昱霖逼我签文件,我同意了而已。”
他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仿佛是已经从最初的惊愕中平息过来,只当是再平常不过的抉择,冷冷道:“是我欠你们的,不然还能怎么样?”
他所说的“你们”,在梁景珉听来只当是将他们兄弟当作一体所以在说梁昱霖时也称“你们”。
但他仍旧不解,只是逼迫,为何他会愿意怀梁昱霖的孩子?程荆欠自己的是那桩莫须有的罪名,却又倒欠梁昱霖什么?
他想不起来,却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般回想起,那时重逢,程荆的确是先遇见梁昱霖。
年少时同窗,在所有人眼里,程荆都是矜傲的高岭之花,那时程荆从没显现出对自己的喜爱,最后同意求婚也是……
梁景珉不敢往下想了。
这些年他从未细想过这些。
冷峻、强硬、杀伐果断,这是梁景珉的人生信条,他梁景珉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重逢时在会议室内注意到程荆的第一秒就知道,他要留他在身边,于是他最终也做到了。只是,他和梁昱霖长得的确相似,难道……
可他当时选择了自己。
那么梁昱霖重提赌约,又是为何?
程荆自然不知晓梁景珉复杂的思虑,也不知道梁昱霖和他说了什么。见他沉默,却只兀自皱着眉低声反问:“我怎么记得你好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他喃喃自语:“好像也没说过……我记不起了,可能是梦吧。”
见到程荆又变成这个样子,梁景珉心里抽痛着,无名火窜起来,却又不敢往虚弱的程荆身上发作,只得压着嗓音道:“去睡吧,程荆。已经很晚了。”
……
许久没回别墅住,程荆倒是意外睡得很好。大约是梁景珉肯花大价钱买好床垫,到底还是派上了一点用场。
他终于强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梁景珉正穿着西装在厨房煮面。
这实在是很出乎意料的场面。
程荆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是眼花。
他缓步走到跟前去看,发现梁景珉竟然真的煮了一碗葱花面,还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哑然半天说不出话,只道:“梁景珉,你干嘛穿着西装做饭。”
他语气很熟稔,仿佛忽然又跨越回了他没有离开别墅前的日子。虽然偶尔针锋相对,但也算是日夜相处,多少带点情分。
梁景珉抄起锅,要将面倒进碗里:“你站开点,小心全撒你身上。”
看着程荆睡下后他便驱车回了公司,在公司洗漱完顺手开了双周会,西装没换下便煮的这碗面。他心头不定,总想揪着程荆问个清楚,但话题敏感又涉及多年前的赌约,那是程荆的雷区绝不能提,他不得不暂且忍耐,只得让自己忙起来好忘却一切。
这碗面卖相倒不见得很好,但闻起来很香,程荆坐上了餐桌,迫不及待开吃。
出乎程荆的意料,梁景珉竟然做得相当好吃,他很久没吃过合胃口的面,又因为是梁景珉做的,他吃得很快。
梁景珉只是坐在餐桌一侧,说自己已经吃过早饭,安静地刷着手机上的工作群,偶尔抬头端详程荆的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