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的单人病房中一切都是崭新的,没有医院的嘈杂。走廊里弥漫着温馨的气息,许多病房的门口都挂着制作精良的布娃娃。只有梁景珉脸色发白,气息沉重,显得格格不入。
他冲进房门的时候没有人敢阻拦,此刻病床边守着梁昱霖的助,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立在外边当门神,可惜都没能拦住他。
他喘着气,恍若邪灵破晓而入,成为整个安静房间内的杂质。
而房间正中央的病床上,正正坐着格外消瘦的程荆。
半年不见,他显得有些陌生。
他竟然蓄起了头发,半长不短,此刻松散绑在脑后。先前染黑的发色并未完全褪去,此刻呈现着奇怪的渐变——发根是雪白的,发尾却是黑色。
深发衬得他皮肤愈发惨白,发根长出不长不短的一层白色来,分明很奇怪,却莫名让人感觉添了些许温柔。
兴许是见人前来,他微微抬起下巴,这才显出他的病态来。他简直瘦得吓人,脸色白里发青,像只不透亮的玉镯子,眼底下两团浓重的乌青,估计得至少有一个月没睡好觉了。
梁景珉不知道自己打开门之前想着什么,大约是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梁昱霖的有一个低俗的恶作剧,然而惨败的现实却远比他想得要糟。
他想过重逢的,却不是以这样面目全非的模样。
梁景珉的心后知后觉酸痛起来,他怒火中烧,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对着梁昱霖的助说道:“滚出去。”
助早知道他会来,麻溜地滚了。
程荆缓缓抬头看他,像个年久失修的机器人,脖颈处生了锈迹,运转不灵。
看清是梁景珉时他显然有些坐不住,眉头皱起来,浅色的瞳孔震动着,像看见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
他怔在原地,仿佛有些恍然大悟,眼神迷茫而难过。
原来真的是他,不择手段、卑鄙下流,他不愿相信的,原来都是真的。他放弃自由换来的人给他下了这样不可原谅的圈套。
程荆还是那样漂亮,不经意的几个神态便流转出让人挪不开眼的光彩,梁景珉却有些不敢看他,他枯败的身体有如荆棘刺痛他的眼睛。
更让他心痛的是程荆的眼神,他的内心活动太复杂,梁景珉从来解不了。
大约人在逃避某种情绪时便会四下看去寻求解脱,是以梁景珉挪开了直视程荆双眼的目光。
他首先是瞧见窗外的绿荫,漆成淡蓝的墙面,窗帘拉了一半,隐隐漏出些渐暗的天光来。
梁景珉的目光接着缓缓下移,看向程荆削尖的下巴,消瘦的肩膀。
下一秒他看见的东西令他极为震惊,终于没克制住双手颤抖起来,几乎要站立不稳——
天不热,屋内开着适宜的冷气,程荆身上罩着一张浅灰色的薄毯。
而在这所罩的薄毯之下,他的小腹隆起了一条不可忽视的弧度。
程荆开口叫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可怕。
他的眼神此刻很空洞,像无机质一般,方才的迷茫和痛苦都消散了。他只是很平静地问道:“梁景珉,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真相“你现在应该很恨我吧?”
梁景珉无法回答,甚至觉得大脑一片混沌。
他冲进病房时并没有留意这是什么科室,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何楼道间的病房门口各个悬挂着娃娃。
原来是因为,这里是产科,护士会在婴儿出生后按照性别在病房门口挂上对应的娃娃。这里并没有病痛折磨,只有无数家庭迎接着美好的新生。
可眼前的程荆看起来一点也不美好,如果要说的话,似乎也并不期待所谓的新生。
梁景珉自然不知道程荆刚生了病。
因为怀孕医生不敢用药,而梁昱霖下了死令要保住这个胎儿,于是所有人任由他咳嗽咳到全是血痰,发烧发得呼吸困难,嗓子全哑,已经连续几日滴水未进。
于是他问了个蠢问题:“你的嗓子怎么了?”
程荆忽略了他的问句。
他的目光有些恍惚,瞳孔散了,仿佛已经从方才的悲痛中抽离。
他瘦得很厉害。通常人怀孕会发胖,倘若仔细看,此刻已经能瞧出他笨重起来的腰身,然而脸上和四肢上却只是愈发消瘦下去,像是某种诡异的平衡和蚕食。
程荆原先身体就很差,想来这个孩子怀得很辛苦。
在梁景珉前来时,梁昱霖并未向他提起过程荆接受了手术怀孕的事情。男人只能靠人工受孕,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
梁景珉那张崩了足够久的完美面具,此刻终于显现出来了要崩裂的迹象。
他不敢想,也没来得及去想,只因梁昱霖正巧在此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他们也数月未见,梁昱霖倒是分毫未变,瞧着反倒比从前容光焕发了些,他像一朵靠吞咽梁景珉的痛苦而疯狂滋长的食人花。
他开口仿佛要发表些什么见解,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梁景珉几乎没用得着思考,便一拳直直挥向了梁昱霖的脸颊。
这一拳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重重扎入了梁昱霖的面中,发出一声极痛的闷响。
梁昱霖没躲,向后仰倒在地,没控制住痛呼出声。
往后的一切都极其混乱,梁景珉的拳头像是流水般倾泻着,像要诉尽平生的怨气。拉架、劝和、呼呼喝喝,永无终结。程荆安静地坐在床榻上看着这场闹剧,事不关己一般。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专注地将方才散落的注意力一点一点拼图一样放在一起,弥漫成潮水的周遭事物在他的努力下缓缓恢复了清晰度,但他依旧没什么起伏。